健忘
今天上体育课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座位被人动过。
"对不起啊。朋友来，坐了你的座位。"后桌的男生赔笑。我和他没有很熟。所以我也笑了笑，当作不在意的回应。
"我口罩找不到了。"我突然和同桌说，因为确实找不到了，是在体育课之后。
后桌的男生大概觉得愧疚，插过来一句；"那我赔给你一个。"
"不用，她经常丢三落四的。"同桌过来补刀。
"哪有！我是最近睡太晚了好不好！"
我又回头，和后桌的男生说："不用了，谢谢啊。"
"哦，这样啊。"我看到男生把伸进衣兜里的手伸了出来，又是笑了笑。
我突然觉得他笑得很假。

聊天
课间的时候，又有人来找后桌的男生聊天。
"人缘真好。"我在心里感慨。
"他的朋友不会觉得他很做作吗？"我心底突然生出这个问题。
尤其笑的时候。
因为我又看见他在笑。他的朋友转过来，来找我聊天，于是那个男生什么都不做，只是盯着我们两个看，然后笑。
"今天天气挺好的"他的朋友姓姜，也和我算是比较熟的同学。
"对啊，今天体育课也上得很舒服。"
"很适合你这样的狗出去撒欢。"姜回头，对那个男生说，那个男生不笑了，于是我笑了起来，姜也跟着我笑，他笑得有些幼稚，露出两颗虎牙。笑声在我们之间传染了一会，只有那个男生一直沉着脸没有笑。
我很满意，笑得很开心。
突然那个男生插了话，换了一种有些阴险的笑，带着点戏谑，他问姜："你喝水了吗？"
他嘴角勾了半边，皮笑肉不笑，说话的时候还盯着我看。
我心里有些发毛，回头喝了口水。
保温杯里的水，还是温的。
我喝了一大口。

习惯
你姓曹，是张的同桌。你们俩在倒数第二排，后桌只有一个男生。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你们班是单数人。
或许是真的课业压力太大，张升入高三之后一直丢三落四的。
前一天的测试卷，口罩，半包面巾纸，笔，什么她都丢过。
有时候她借你的，你没有的时候，就借后桌的。
无论什么时候借，他好像都有，而且都很大方，带着笑，很乐意借给你们东西。
有时候还不要求还。
你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后桌男生有个习惯，自习课的时候，埋头算一会题，就要抬头，发呆似地看着张，看一会儿再写题，如此循环。
这是你无意间发现的，同时在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个问号。
后桌还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姓姜，长得有点帅，他和张大概也挺熟的，有时候姜和后桌那个男生聊，有时候姜和张聊天。
你偶尔听过姜和张的谈话，一些不咸不淡的日常，几句笑话，两人笑作一团。
如果不是知道张喜欢的是别人，你一定会误会他们两个的关系
好奇怪哦，那个男生不会生气吗
你好奇地回头看向后桌，观察男生的表情。
他在笑。
复杂的情感让你真假难辨。

纸巾
不得不承认，我最近是有些健忘。
上了高三之后，我开始丢东西。
上午用过的笔，下午就不知所踪。
用过半包的面巾纸，下一节课就不知道放在哪了。
有时候朝同桌借，有时候不得不转头向后桌借。
我看着他的衣兜，不去在意他到底有没有笑。然后看见他从兜里掏出半包面巾纸。
绿色包装，但我更习惯用蓝色。
"不好意思啊，纸放在兜里有些皱了。"我猜他在笑，所以我没抬头，说了句没关系。
接过包装，我才发现纸巾比我想得还要皱，像是被用过一样。
我在心里暗啧一声。
还是抽了一张，把嘴角午饭的痕迹擦净。
"不用还了。"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包装里只剩一张纸，我突然觉得他只是不想再扔垃圾。
暗啐，我没应声。
拿着纸巾起身去了卫生间。
和曹。
这是我们两个的小习惯。
回来的时候看见姜在和后桌聊天，姜突然掏出一包纸，抽了一张，堵住突如其来的鼻血。
绿色包装，纸还很新。
我不免在心中腹诽后桌的那个男生的邋遢。
连包纸巾都可以揣这么皱。
想完才惊觉自己对他的厌恶。

橡皮
我有一样东西一直没丢过——一块橡皮。
我平常只用水性笔和修正带，从没用过那块橡皮。
它一直静静地躺在我的笔袋里，棱角保存得相当完好。
像死了一样。
同桌笑说这玩意长得像个灵柩，通体灰黑。我也觉得像，所以更没用过。
唯一一次是被后桌借去用了。
他用笔尾轻轻点我的背，恰好点在我的内衣背心上。
他又露出那种看似礼貌的笑，问我："能借我用一下橡皮吗？我忘记带了。"
我还是点了点头。
尽管我很不想和他产生交集。
我转身拿橡皮，在转身把橡皮给他，他拿一只手托着橡皮，笑着对我说："谢谢。"
声音故意夹了一点，我听得直反胃。
再回身的时候我的目光撞上了姜的，他朝我笑了笑，笑得有点可爱，于是我也就笑了，算作熟识之间的招呼。
我算完第二道题的时候，后桌的男生让我把橡皮拿回去，这次我有心避开他一切能令我恶心的东西，飞快转身，把橡皮塞进笔袋的夹层里。
真相
第二天的时候，你听到张说她的橡皮被偷了。
你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谁会去偷一个那么丑又晦气的橡皮，
但作为最要好的朋友，你还是问："被谁偷了？"
张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身后，意思不言而喻。
你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张用得上"偷"而不是"丢"
于是你补问了一句："你确实不是丢了？"
怀疑同学显然不符合你的价值观。
但是张却很肯定，她告诉你，只有后桌那个男生昨天借了你的橡皮，而她从未用过。
"目的呢？"你问，紧接着耳边便响起炸雷。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我看他经常自习课的时候对着你发呆。"你把声音压到最低，仅保证张能听见个大意。
你又是一顿。
这个座位是高三开学才换过来的，而张丢东西也是从这个学期开始的。
后桌的男生几乎从不上体育课，而张每次丢东西也都是体育课回来。
他喜欢张，所以偷她用过的东西？！
橡皮、测试卷、笔、纸巾、口罩…
你脑海中五雷轰顶。
你看到张已经捂着嘴冲去卫生间。

铁锈
这周的第二节体育课，要体测，我没法逃。
上课铃快响的时候我才起身，转过去对后桌的那个男生喊："你不许让你的朋友再坐我的位置！"
我没感觉到我的声音颤得厉害，已经有些声嘶力竭。
他疑惑，然后笑。像是嘲笑或是嗤笑，两声或许三声，然后说："没机会了，我也要下楼体测。"
我的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劫后余生的喜悦。
下楼的时候，他就一直跟在我身后，一个人，双手揣在衣兜里。
我没敢回头，用余光瞥过去一眼。
我的身体开始颤，我在恐惧。
突然身后传来笑声，像凄厉的鹅叫。
我把曹挽得更紧，加快了脚步。
下课。
八百米，真不是人跑的。
我倒在椅子上，倚着外套，大口倒着水喝。
后桌的男生还没回来。
我希望他死在一千米的跑道上。
恶心，实质性的恶心。
嘴中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加重了我的恶心。
接着又是压死人的恐惧。
后桌的男生一整节课都没回来。
课间的时候姜来过一次，放了一包创可贴在后桌。
他的手上还贴了一张。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被器材划伤了。
后桌体测时候伤到了颈椎，他有很严重的颈椎病，正躺在医务室躺着静养。
这些也是姜告诉我的。
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到他的消息。
除了他的死讯。
但姜就是说了，我僵硬地变了个话题，又和他聊了几句。
姜好像很开心。
"他也讨厌他吧。"我想。
他是第二节课快下课回来的。
我被全班的笑声勾起头。
他僵着脖子，像一具死尸，咧着嘴，也冲全班笑。
胃又在抽动，我慌忙低下了头。
哒、哒、哒
鞋踏着地砖。
哒、哒、哒
他正在靠近。
我突然口干得很，灌了一大口水。
铁锈味和苦味冲击着舌根。
下课铃响。
我逃似得冲出了教室。

死手
我抱着水杯，冲去了一楼。
老师的打水房，没有人，一切都归于静。
头晕，晕得不行，我撑着打水机，勉强站立。
然后我看到了姜。
他把黑色的保温杯放在出水口下，朝我挥了挥手。
带着创可贴的那只。
我的视野被黑暗侵蚀着。
无力，我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目光无意识地聚焦向那只黑色的水杯。
水流声一点一点变尖，似乎水杯里有什么东西浮起。
淡粉色的，一点点伸出来，像一只手，死手，向我求救。
一具死尸，躺在黑色的海，一点点漂起。
天是黑的，水是黑的，死尸却是恶心的粉。
我认出来了。
那是我的口罩。
视野消失，意识消失。

告白
我醒在一点昏暗的橘黄色下。
姜站在我面前，背着光。
我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被绑在角落。
四周黑暗难辨，阴冷而潮湿。
我抽泣，然后眼泪止不住地流，随着身体恐惧而颤抖。
姜掏出半包纸，蓝色的，想要给我擦泪。
我挣扎地偏过头去。
他掐住我，强行把我的头掰了过来，然后一点点，轻轻地，把我眼角的泪拭去。
我快要疯了，拼了命地向后退。
可是角落无处可退。
我的指尖触到一点冰凉的湿润。
姜没有动，于是我回头看去。
那是一堆雪。
雪上插着一杆笔，像破碎的十字架。
雪堆上还摆着一张小测卷，字迹被雪水打湿，是混乱不堪的经文。
小测卷上压着一块橡皮。
那是我的灵柩。
"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你。"姜说。
扭曲的音调令我全身发抖，我的身体已经软了，像一滩死水。
"你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我都很开心。"
"求求你…"我哭，恐惧，求饶，却被置若罔闻。
"你好香，口罩好香，外套也好香。我用你的口罩泡水喝，闻着外套上你的味道自慰，把我的东西留在你的地方，再把你的东西珍藏起来。"
姜在笑比我见过的所有笑还要凄厉、恶心。
"我的血好喝吗？"他突然问我，然后揭开创可贴，伤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显然是人为割的。
嘴里泛起很浓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
我又呕，想把五脏六腑全部呕出来，却最终只是干呕。
他突然开始流鼻血，急忙又从蓝色包装里抽出一张纸堵住。
"艾滋。"他说，声音变得有些闷。
"还有我送你的纸巾，"姜又说，仿佛刚才无事发生，"我用那些纸撸过。我看见你用那两张纸的时候，我差点射出来。"
像是有人不断用重锤击打我的头颅，我的精神快要溃烂，然后无助地继续哭，求饶："求求你…放了我…"
"我真的好爱你，张，我们在一起吧。"
那是一句告白，尾调的笑音颠乱扭曲。
我只是在哭，颤抖着，恐惧地哭。
他俯下身，一只手托着我的脸颊。我疯狂地摇头，哭喊，妄图摆脱。
他却只是用拇指又一次温柔地蹭去我的泪。
"你好美。"姜说，"说你爱我。"
我没有作声，环境陷入一片死寂。
"说你爱我！"姜大喊，巨大的声音挤在黑暗的空间内，要把我的耳膜挤碎。
他的手如巨钳一样狠死地钳住我的下颚骨，逼迫我开口。
"我…我…我爱…你。"我的声音很小，夹杂在混乱的啜泣中。
然后我看到姜笑了，与平常一样的笑，眼睛亮亮的，幼稚、可爱。
他的语调听起来很开心，他说：
"太好了。"
"这样你留下来的永远是爱我的那一瞬间。"
我看见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水果刀。
我全身的细胞被同时激活。
哭，求饶，尖叫，警告
受束的身体挣扎着，想要把他推开，想要逃跑。
最终依旧被掌控。
他把我的手轻轻地放到雪堆上。
雪很凉，刺骨的凉。
"求你…不要…"我的声音和雪一样苍白。
他用刀把我的动脉割开，血液奔涌流出。
炽热的血像一条条蛆虫啃噬着雪，变成难看的坑洞。
我疯狂的叫喊。
我连在痛苦中挣扎的力气都在流逝。
姜把他的手压上了我的，十指相扣。
他的腕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刀口。
两簇血在雪堆中交缠不清，不分彼此。
像是热恋中浪漫的恋人，爱得那么难舍难分，那么奋不顾身。
十字架被染红，经文被染红，灵柩被染红。
"我们来接吻吧，女朋友。"姜说，声音已微不可察。
我已无法回应他分毫。
他的唇覆上了我的。
唇是冷的，雪是冷的，黑暗是冷的。
姜和我在冷中慢慢冷去。
那是雪夜中最漫长的告白。
（全文完）

——致你，和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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