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凉同学？”
“嗯？”
“我注意你有好一会儿了，请问你那是坐在那里发呆吗？”
教室内的一切声响瞬间就消失了，方才还在悄悄讨论的同学也默默闭上了嘴并看向物理老师和凉。
“没有啊，我一直都在听讲。”
“那就请你重新上来画一下这个物态变化的图表。”正说着，老师转身过去擦掉了黑板上的笔迹，并将粉笔递给了走上前来的凉。
台下叽叽喳喳讨论的声音又悄悄掀了起来。“我听说她经常不交作业啊，却看起来这么自信？就算交上来批改的作业也有很多错误……”
“老师也真是的，这才刚刚讲解完物态变化的内容就擦掉板书，我这才刚刚抄下来还没来得及理解呢。”
“应该是要给那个凉一个教训吧。毕竟之前老师叫她去办公室都是嗯嗯哦哦地应付过去了，之后应该就抛在脑后。这次一点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书写完毕，凉静静地将粉笔放回槽内，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向老师；后者则是看了看刚才她写下来的内容，然后点了点头。
“完全正确，凉同学，看来你完全有理解刚才我讲述的内容。你是有天分学好物理的，不过要像其他同学一样好好地用本子记录下来，这样才能将内容转为己用。”
“嗯。”
在周遭同学不无吃惊的目光中，凉默默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了笔记本并翻开到第一页：纸张上有些褶皱，明显已经被翻开过多次，不过上面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呢，老师刚讲的重点内容一下子就能理解，难道其实是个隐藏的学霸吗？”
“你觉得我像是学霸的样子吗？”
“呃，好像也没有。”
“只是因为刚刚他才讲而已啊，我又没有走神，上去重新再写一遍应该没有任何难度吧。要是今天晚上回去不复习，明天晚上也不复习，很快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为了保持贝斯的技巧娴熟，我不得不这么做。”
凉拿出笔来悬在空中片刻，把玩了几圈，最后还是放了下来，又把笔记本收了回去。
“还是等着之后再说吧，现在完全不想动。”
“为什么感觉到了这家伙一股由内而外散发的霸气……”

没过多久放学的铃声就响了起来，不过不同于往日，班里的同学并没有纷纷背上背包起身离座，而只是简单放下了手中的文具，通过喝水或是交谈来短暂放松。
“诶，凉，你现在就要走吗？”
“放学了不走还留在这里干嘛？”
“你该不会是，忘记了明天是什么日子吧。”
“明天是什么日子啊？真没有印象呢。我只知道今天晚上是Stratocruizers乐队的排练时间，绝对不能错过啊。”
“那个乐队确实很棒，但明天早上不就是期中考试吗？”
“这样啊……”凉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将桌上的物品全塞进了背包然后把座椅推了回去，“晚上随便复习一下就够了吧。”
“但是等会儿每科老师都会有一个小时的专题复习时间呢，会讲到明天的关键考点啊。”
“哦，谢谢你。你应该是没办法陪我去看排练了吧？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朝着凉离开教室的背影挥了挥手，同桌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
“再见，凉同学……”

轻车熟路地跳下巴士，左拐步入街道旁穿插着的小巷，在第三个电话亭的位置右拐，直行五十米……几个空荡荡的花盆被反扣着堆在一起，凉直接放下书包并踩了上去：落满灰尘的窗台一角已经被擦得锃亮，她一抬胳膊就枕在了上边。透过落地窗旁未被窗帘挡住的边缘，凉看到Stratocruizers的三个成员已经就位并开始了练习。染着灰色头发的男生是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他身后明黄色披肩直发的女生是乐队的鼓手，而一旁戴着耳饰的女生则是乐队的另一个吉他手兼女声。虽然是个刚成立没多久的摇滚乐队，也没有多少作品，但是作词作曲的风格却让凉兴奋不已。
“本来就是浏览视频网站时偶然发现的新生代乐队，却敢于用如此直率而富有想象力的方式创作，这是和过去和现在摇滚巨星都完全没有呈现的全新风貌……甚至平时就在离我的学校不远的地方进行练习！”
凉伸长了脑袋，渐渐看得就入了迷……

一曲终了，Stratocruizers的成员没有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讨论改进细节，而是一齐朝着凉所在的窗户一角看了过来。
“喂，那边的家伙，我们都注意你很久了，到底要趴在那里看到什么时候啊？”
“……唔？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
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凉正打算跳下花盆然后逃跑，结果两腿已经发麻而完全使不上力，然后朝着自己的书包重重倒了下去。
“真是的，什么冒失鬼。我出去看看。”放下棒槌，鼓手一捋前额的头发就起身离开了练习室；那个家伙包里的课本已经散了一地，正在狼狈地收拾着。
“我来帮你吧。”
“好，谢谢……”
一抬头，凉便对上了星歌的眼神——眸中的赤红之色，仿佛要和摇滚乐的热情一起燃烧起来，原来乐队人有如此的魄力啊。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想进来看看吗？”
“好，可以啊。”

结果凉就被邀请进了Stratocruizers的练习室。雪白的灯光下陈列着种种乐器设备，虽然算不上整齐但隐约透露出某些秩序；第一次和喜欢的乐队这样面对面站在一起，虽然都穿着都十分随便身高也相仿，但凉还是不免觉得有些紧张。
“是几年级的学生啊？”
“三年级……”
“是高中的三年级吗？真怀念啊，还在上学的时光。”
“但她却是初中的三年级。”黄色头发的女生发话了，”我刚才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课本的封面——应该是初中的教材。”
“比我还小三年……”把手往袖口里缩了缩，爱丽丝小声喃喃道。
“是的，我在下北泽附属中学就读。”
“嗯，那你个子还长得蛮高的嘛。”
即便看起来相比之下稚嫩了些，但凉可一点也没有拉低乐队的平均身高。
“谢谢夸奖，竹村前辈。”
“哦，你还知道我的名字？”
“毕竟，之前我有在关注你们的乐队啊。刚才帮我捡东西的是星歌前辈，而现在站在那边的是爱丽丝前辈。”
“原来……是我们的粉丝啊，这么巧。”
“我也没想到你们会在这里练习……我平时放学后会来这边买鲷鱼烧吃，结果就偶然瞟到你们在这里排练。然后就……开始站在窗边看了。”
“站在那边窗台上看，就先不说可能会耽误其他事情什么的，难道不会觉得站那么久腰酸背痛吗？”
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爱丽丝终于发问了，语气中透露着关切的气息。
“比起这些我还是更在意能看到你们的练习过程，但要是造成了困扰的话……非常抱歉。”
说着，凉深深鞠了一躬。
“没有啦没有啦，能被任何一个粉丝如此关注我们都是很高兴的。”竹村摆了摆手，向凉走了过来。“不过比起这个，你单纯是我们乐队的粉丝，还是说平时也会自己玩一些乐器呢？”
“呃，那个……其实我自己也会一点吧，也就在家里自娱自乐而已。”
“我最近正在考虑要不要找一个贝斯手加入我们的乐队。要不你随便弹一下给大家听听？”
“可以倒是可以。”
“那就好。喏，你就用墙角那个贝斯吧。那个是我在乐器商城打折的时候买来玩玩的，结果发现还是没有贝斯的天赋，于是就一直放在那边没有使用了。”
“哦，好。”
第一次跟他们见面就要自己单人solo啊，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不过好在平时没有花多少精力在学校的事情上面，贝斯的指法都记得清清楚楚。就随便弹一首流行乐曲好了：凉将手指搭在那支贝斯上，浅浅吸了一口气，待配乐响起，开始了自己的演奏。

“听起来还不错嘛。”
一曲终了，三人都不约而同鼓起了掌。“看来平时也有在勤加练习，弹得基本都挺流畅的，被我们几个人盯着看也没有乱掉阵脚，心理素质也还说得过去。”
“竹村，那这么说的话……”
灰色头发的高中生抬起了头，认真地看向凉，而后者不知不觉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
“咳咳，你的名字是什么？”
“……山田凉。”
“那么，凉同学，我作为Stratocruizers乐队的队长竹村志和，代表乐队正式邀请你的加入。”
真的……成功了！
憋在胸口的气终于被长长呼出，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再次向大家鞠了一躬。
“谢谢前辈。那么以后就请多指教了。”提起贝斯的背带，凉准备把贝斯放回原处。
“慢着，贝斯你就不用放回去了。”
“什么？这个，这不，不太合适吧。”
“这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吧，也不是什么高级的型号，但希望你能在今后继续保持现在这样的高质量演奏水平。贝斯手，这正是我们乐队需要补充的角色。”
没想到他们会是这么好的人啊……抚摸着光洁的漆面，精致的琴身，一股暖流似乎就要涌出她的眼眶。第一次如此支持自己贝斯这个爱好的，居然是自己所憧憬的乐队成员；即便自己还是初中生的身份，也没有被小看，甚至被温柔地接纳了。
“我会努力的！”
掌声再次响了起来，回荡在小小的练习室里。
“为了庆祝凉的加入，我们一起去吃烧烤吧。”
“好！！！”

街灯下的道路空无一人，但凉却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当她站在家门口前，发现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然后用点力气扭动——门锁内侧居然好像也跟着一起动了！
“凉？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快要到睡觉的时间了啊。你吃过晚饭了没有？”
“吃过了啊。”
看来是妈妈又开始着急了啊；漫不经心地进了门把鞋子脱在一边，凉背着贝斯头也不回地向卧室走去。
“你又不和我说一声，我做好菜专门等你到现在，等这么久。是出去和同学们社团活动了吗？”
“嗯。”
“明天是期中考试了吧？你要好好复习啊。”
“知道啦……”
关上房间的门，把贝斯和书包顺手往床边一靠，凉就顺势倒在了床上，两眼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管。
对哦，明天是期中考试，还是要复习一下才对。
“但是根本就不想动啊。”
她好不容易才坐起身来，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作业，然后坐到了书桌前。盯着课本上的内容，白纸上的一个个黑字却逐渐变得不真切起来……居然真的被自己所喜欢的乐队所接纳了啊。以后晨间坐公车上学的时候，耳机里播放的也许就是自己的音乐了，或者走在街上的时候被偶然出现的歌迷遇见——以往她几乎只能只身一人，听着流行乐曲抱着贝斯进行自娱自乐的伴奏，现如今终于找到了乐队，贝斯手的真正归属。看着窗外黑夜中闪着点点灯火的天际线，感受着耳畔托起深蓝色短发的晚风，凉似乎重新找到了弹奏贝斯的意义。

虽然平时喜欢一个人呆着，但加入Stratocruizers之后凉和乐队成员们相处得也很不错，常常在下课后端着奶茶和队友们一起到那个房间去练习。
“你们平时都弹什么曲子啊？”
“咳咳。”
正在拿着清洁布擦拭乐器的星歌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并露出得意的表情：“我们的水平可能不是很出色，但我们坚持只演奏自己的原创曲目哦。”
爱丽丝也在一边附和着：“是啊。虽然因为我要上学，他们也都要打工的缘故，没什么时间创作歌曲，所以到现在只创作了两首。一般作词都是竹村来完成，我和星歌两个人负责作曲。”
“哦……”凉放下自己的贝斯，倚靠在墙上咀嚼着奶茶中的珍珠。
“上次是让你solo，效果还不错，但是你之后是要跟着我们一起演出的，我想这一点你也清楚。作为Stratocruizers的队长，喔必须确保演出的质量。这是对观众负责，同时也是对我们自己负责。虽然欢迎你的加入，但是要是没办法配合演奏的话，我们也不一定能让你留下来。”
语气中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成分，竹村在练习室里踱着步子，凉也放下了手中的奶茶。
“贝斯手虽然能为乐队锦上添花，但不是必须的，我们也许还能找到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好啦，你别吓唬她了。拿出我们的曲子弹一弹不就知道了。反正我感觉对你来说完全不在话下。”星歌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凉的肩膀。“竹村不会真的把你开除的，只是想要你打起精神而已，他这人就是这样。”不过用这么直接方式，对刚刚加入乐队的凉来说还是有点恐怖……
“能弹出来就可以了。”说着，爱丽丝把谱子递给了凉。
“这首啊……因为你们乐队目前只有两首曲子，所以每一首我都挺熟悉的。”
凉接过谱子，简单翻了翻之后开始思索，紧锁着眉头。
“请问有纸和笔吗？草稿纸就行了。”
“给。”
直接将贝斯翻了过来垫在腿上当成桌子，凉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拿起贝斯简单弹了一下。
“差不多就这样吧，嗯。”
“这么快吗？”
“嗯，竹村前辈。麻烦大家来演奏一次吧。”

这是第一次在合奏中加入贝斯，即便对自己新鲜出炉的贝斯谱有信心，但也不可能一次就做到完美，凉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因为贝斯声音比较低沉的缘故，要是哪里出了差错，掩盖一下也比较方便……

“呼……完美结束呢。”
“嗯，比想象中要顺利。”星歌和爱丽丝都对凉竖了个大拇指。
“谢谢……”
“虽然第一次能配合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但是仍然有完全不能忽视掉的错误！”
从背上取下了吉他，竹村随即就把它像拐杖一样杵在一旁。
“完全不能忽视掉的错误？”真的被他看出来了么…不过没弹出来的音节，再怎么样都要优于弹错的音节吧…
“我听到了，凉同学。”竹村的声音不大，不过听起来相当坚决，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你还是不够自信。把话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逃避。你觉得贝斯手的存在感远远不如吉他手，主唱或者其他角色，对吗？所以出了错误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一带而过？我都听得非常清楚。要是养成这种习惯，那你以后只会更加理所当然地逃避错误，而不是想办法日益精进。”
“呃…”一道冷汗从凉的后背慢慢滑下，落进她的心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比起这样逃避，我倒希望你大胆地将所有音节都弹出来，管它是错误了还是怎么样。音乐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吉他手，贝斯手是因为完美弹奏出乐谱而伟大吗？从来都不是。”
“……”
凉开始重新揣摩脑海中音乐的定义。音乐本就不是因为理性而存在，虽然存在各种高深的技巧。如果弹错了的话要是在聚光灯下慌乱地掩盖过去，不就完全搞砸了吗；反之，要是处理得当，反而会成为能嗨翻全场的即兴表演。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摇滚吗？有道理。谢谢前辈。”
“一开始我也会害怕弹错音，不过现在已经完美克服啦。”爱丽丝走过来笑了笑，拍了拍凉的肩膀。
“没必要这么担心她啦，这种小事不值一提…”相较之下，星歌的声音则充满了元气。”对吧，凉？”
“恩，对。”
“没什么问题我们就继续练习吧。下周我们还得去餐吧客串演出，所以在此之前凉还得把我们另外一首的贝斯谱写出来。没问题吧？”
“没问题，放心好了。”
虽然感觉像是被教训了，但又能完全理解乐队前辈们的初衷…真是和接受老师或父母训诫所完全不同的，醍醐灌顶一般的感觉啊……
“要再来一遍吗？”
“嗯。这次我会做得更好。”

不去考虑别的，只将心中所认为正确的那些音符化为指尖的拨动，凉也感觉身上的负担顿时轻了不少。
“这样就好多了嘛。能这么快就编出完成度如此高的贝斯谱，你确实很有水平。”
“这样啊，谢谢前辈…其实你们这首原创曲也没有那么难编谱，后朋克风格的本来相对难度就比较低，加上我之前也听过了很多遍。”
“是吗？那以后就继续加油吧。”把器材摆回原来的位置并伸了个懒腰，星歌冲着凉笑了笑。”
“对了，凉，有个东西要给你。”看到墙角的几个纸箱，竹村忽然想起了什么，弯下腰翻找起来；随即，他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这是Stratocruizers的定制T恤，你作为我们一员的证明。你是穿M码对吧？这里还有几件别的尺码的。”
“喔，对。”原来是乐队的T恤啊。在几人的目光下，凉把它展开来看了看：虽然只是一件简单的白T配上队徽，但相当有辨识度；这才是在聚光灯下，作为乐队一员之归属感的清晰体现啊。
“那件衣服是我设计的啦。虽然谈不上有多好看，但绝对是原创的哦。”看着凉套上身穿了穿，爱丽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辛苦了…下周记得都把队服穿上啊。”几人关上了练习室的灯光，来到门口，“所以演出的时间是星期六吗？”
“对。”
“那我也该坐车回去了…”凉一伸手摸了摸口袋，竟然空空如也——坏了，没带够坐公车用的零钱。
“星歌前辈，那个…”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一旁的星歌，”能借点钱给我搭车回家吗？我今天不小心忘在家了。”
“哦，可以啊。给你。”
“谢谢。”

————参演当天

“今天你们要出去演出吗？”
“恩，到餐吧去演出。”
凉抬腕看了看表，差不多是时候出发了，于是背上了自己的贝斯。
“那你应该不回来吃晚饭了吧…凉。”
“是的。”
“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啊，辛辣和油炸的食物要少吃，酒可千万不能喝啊。”
“知道啦知道啦…拜拜。”
推开门就直接走了出去，凉完全没有不舍的意思。
“这孩子…就这么急着长大啊。”看着门被干脆地关上，妈妈只好又紧了紧腰上的围裙，回厨房做家务去了。

叮——
“到此为止了吗？呃呃呃……”从取票口出来的只有一枚单程票而已，而以往买车票的时候往往都会掉几个找零的硬币下来，差不多够再买一趟回程。“这么贵的车票，早知道就不过去了啊。”
低声咕哝几句，凉把车票默默揣回口袋，离开了买票的队伍。一早一晚两个高峰是JR最繁忙的时间段，在下北泽站也不例外。要说有什么事情比在高峰时段挤JR更不愉快，那只能是带着大件物品去挤JR。
“麻烦借过，谢谢，我要上车……”
已经连着错过两班了，凉终于在一声声关门的警报中被人流压进了车厢，背着硕大的贝斯收纳箱使她几乎两脚够不着地，但除了默默忍受之外凉也没有什么办法。在这拥挤如罐头般的车厢内，人群随着过弯和加减速而被迫前仰后合，连交谈的力气都不想浪费，只求能在这不用专注于某事的片刻好好放松一下。
“那个……”
“嗯？”
因为惯性太大，凉不得不两只手各抓住一根铁杆稳住身子，此时却听见身旁的乘客正向自己搭话。
“你身上背的那个……是吉他吗？”
“不，是贝斯。”
“喔～”
眼前扎着小辫子的红发女高中生随即朝着凉昂起了头，两眼像是要放出光来。“好帅啊。背在身上一定很重吧？”
“还好吧，习惯了。”
“我，我马上要下车了，这个位置让给你坐吧。”
“哦，谢谢。”
终于能休息一下了啊……凉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收纳箱抱在了胸前，然后戴上耳机开始看视频。
“对了，那个是Guitar Hero吧？”
“嗯，你也认识啊。”好不容易抓着铁杆稳定住身子，红发女生也凑到了凉的手机边上：视频中弹奏的少女只露出粉红色运动服外套和一把吉他，同样是粉红色的发丝时不时会垂到摄像机前。
“既然你弹贝斯的话，会不会也把自己弹奏的视频上传呢？”
“啊，这个，有时候来兴趣了就会上传一点吧，不过播放量比Guitar Hero少很多就是了。”
“给我看看嘛。”
“真麻烦……就是这个。”
“啊？喔喔喔，原来你就是V.K卡洛克老师吗？我是你的头号粉丝耶！你的每个视频我都有看，加入收藏夹，每天都会过去点赞！但是你却一条私信都不回我，V.K米兰达老师……”
“好了啦，不要这么大声地把别人的网名念出来。还有私信这种功能吗？”
在软件的通知栏里找了找，凉终于看见了某用户热情洋溢到要飞出屏幕的一大堆对话消息。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喜欢。”
“既然网名都暴露了，那就顺便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喜多，目前在初中读二年级。”
“叫我凉就好了，目前三年级……”
“那看来得叫凉学姐了啊。”
“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会在列车上遇到如此社交牛逼的人呢，凉不免大为震惊；再抬头看一下报站信息，原来已经快到自己的站了。
“不好意思，我得下车了。话说你不是之前就要下车了吗，喜多？”
“啊哈哈，是啊，不知不觉就坐过站了，拜拜凉学姐！”
怕不是遇上什么怪人了……凉心里这么想着，朝着车门吃力地挤了过去。

“洛奇先生餐吧，应该就是这里吧。”
这是一家人声鼎沸的美式餐吧，在餐馆外面就能感受到相当粗犷的肉味和啤酒的麦香，点缀在橘黄之中的点点霓虹也清晰地倒映在一旁河道里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果然非常美式啊…”
无论是装饰还是有实际的作用，墙上的木材和铁管都毫无遮掩地裸露在外，店内专门开辟了一块空间用于摆放点歌机，台球桌和凉闪闪的美式机车零件；墙上的电视机中播放着篮球赛和橄榄球赛，几乎所有顾客都转过身来关注着紧张的战况。顾客不止有印象中只在电视上出现过的大胡子配背心满身肌肉的美国壮汉，还有本地的相扑选手，上班族以及谈恋爱的青年男女，用玻璃杯在大木桶下接出啤酒就直接一饮而尽……
“凉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
手肘忽然被谁顶了顶，她转过头来一看，正是星歌前辈。“是啊，这种地方一看就不像是初中生会来光顾的。”
“我们之前也来过几次，虽然不全是过来演出。”
“毕竟要说完全放松身心或者大快朵颐，餐吧总是比传统的日本餐厅要更适合。”
虽然表情依旧很平静，但竹村和爱丽丝的声音中隐隐流露出一丝兴奋。
“是Stratocruizers的各位吗？请稍等，等这一小节的橄榄球赛结束后就会请各位上场表演。”
“好的，谢谢。”
趁着主持人转过身去，星歌便迫不及待地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凑近。
“这就是我最不喜欢这种地方的原因…那种比赛完全找不到意义在何处啊？我们几个货真价实的摇滚乐队成员的吸引力还不如几台电视机…”
“好了啦，星歌，等我们真正靠自己的实力获得了认可，自然就不用受这种委屈。”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叹气与抱怨声，Stratocruizers被请上了台。”大家好，我们是Stratocruizers乐队，今天很高兴能再次来到洛奇先生餐吧给大家带来表演…”
话音未落，竹村的麦克风就被冲上来的星歌一把抢了过去。
“喂，不就是输了一场球赛，你们至于这么垂头丧气的吗？又不是自己的家庭或事业遭到了挫折，这种胜败对于球队成员来说也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吧？来到气氛这么自由开放的地方，就是要像摇滚乐一般彻底释放自己的激情才对！”
“这…”就算抨击的对象不是自己，凉也被这股气魄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我们将会带来原创作品「夏夜狂想曲」。好好感受其中的狂野气息吧。”
全场观众顿时安静了下来，看着聚光灯下的Stratocruizers，空气也像是啫喱一般凝结了起来。

Can\u0027t hide a heart in a black tint ah
火热的心无法躲在暗处
You were off the ******** and the tablets
听腻满嘴胡话，药片早就磕够
Under 21, both savage
即便还未成年，你我却都以变得狂野
All these blurry nights feel the same to me
对于我来说，这些被麻痹的一个个夜晚都是虚度的光阴
Heart full of hate, no vacancy
心里充满恨意，不留一丝空白

虽然私底下跟大家一起排练没什么问题，但上台之前凉还是准备了一副墨镜，将人们的脸庞完全隐藏于黑暗之中并开始在脑海中检索乐谱中的一点点细节。不愧是前辈，无论是竹村，星歌还是爱丽丝，都落落大方地在众人的目光中展示自己，跟随着韵律摇摆着自己的身体，演奏水平较平时完全不打折扣。

诶……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东西正在向舞台的边缘靠近，下意识扭头过去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糟糕了，地上的线束开始抽动，连接着竹村吉他的卡农线就要被拔下来了！情急之中，凉直接一个大跨步迈上前踩死了那根粗粗的线。虽然因为接触不牢而削弱了不小声音，但爱丽丝也眼疾手快地调大了自己的音量。
“什么家伙，素质这么差……”
感觉那股扯线的力道消失之后，凉也松开了脚，竹村也顺势把线重新插了回去。好在后一首曲目的演奏并没有遭到捣乱，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谢谢大家捧场，期待下次与你们在洛奇先生再会，并关注我们的TNS社交账号。”
虽然有相当一部分人只是坐在那儿一点反应也没有，但大部分凑在近前的观众还是奉上了热烈的掌声。
“虽然是没有听过的乐队，但是演出意外地很不错呢。”
“让我看看他们的账号……原来是高中生团体吗？居然还有一个初中的，真是年轻气盛啊。”
“表演就算了，还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有什么资格评论比赛。”
呃……还好戴了墨镜掩饰身份，要不然回家的路上真的会被尾随追杀吧。要不然再去买一顶帽子遮挡一下发型……从桌椅之间的小道中穿梭而过，听到顾客各种各样的讨论，凉只觉得心里不断发毛。
“Stratocruizers的大家都辛苦了，这里是餐吧为你们提供的特别菜单，选好之后告诉我就可以了，这是餐吧的一点心意。额外的收益稍后会给你们结清。”
跟着侍者来到一处方正的木桌，待所有人落座后他便优雅地抽走了桌上摆的”Reserved”标志并递出四份菜单。
“被吓到了吗？其实我都没那么在乎的。来这里演出只是想白嫖一顿大餐而已。”
如释重负一般把大衣一脱搭在椅背上，灰色斜刘海都粘在了额头上的竹村直接拿起桌上浮着大冰块的柠檬水灌了下去。
“这边的氛围就是这样的……上次同样也是输球了之后我们才开始演出，不过冲观众喊话的人是竹村而已，他的用词可比我要直接多了。其实都是事先策划好的啦，不过观众的反应比我们设想得都要激烈一点，直接拿着啤酒瓶就要冲上来打人，不过被保安当成闹事的撵出去了。虽然我们和设备最后都没有受伤受损，最后也确实爽吃了一顿，但是收益就……”
竹村默默伸展开了一只手掌。
“一般情况下，一只乐队在这里演出可以获得一万五千円的收入，就两三首歌左右。”
“那你们是拿了五千円吗？或者说……五十円？五円？”
“都不是啦。”爱丽丝露出一脸难为的表情，”不仅要倒贴五千円，而且五个星期都不被允许踏进洛奇先生餐吧。而且是对我们每一个人都生效，所以我还挺想念他这里的煎香肠还有慢烤猪软骨。”
“这次也是我们几个求了情才让老板答应让我们入场的，直接交了三万円保证金呢。”就连星歌也无奈地耸了耸肩。
“不过对于我们玩摇滚的来说，挣钱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有人喜欢我们的音乐，就算十个人中有九个人都很讨厌，只有一个人很喜欢，我们都要继续下去……”
“喂喂，你看谁来了。”星歌敲了敲竹村的肩膀，示意他闭上嘴。
“您好，这次Stratocruizers的演出收益已经结算完毕了，总共是三千二百円，外加一开始三万円的保证金，就装在这只信封里。您是乐队的队长吧？”侍者说着就把一个信封递给了竹村，”谢谢你们的演出。所以要选择什么菜品决定好了吗？”
“决定好了！”众人的脸上瞬间就挂上了喜悦的笑容，”我点一个，这个纯肉肠大拼盘！还有芝士玉米土豆泥！”
“我点一篮炸薯条，还有那个，呃，玛格丽塔披萨！”
“那我就点个迷迭香烤牛骨架好了，然后来一打芬达。”
“凉呢？”
“好多东西，都好想吃……那就点个手撕猪肋排，黑椒牛仔骨和炭烤牛里脊吧。”
“好的，请稍候，厨房会马上准备。”
忽然，星歌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人蹭了蹭。
“这位是……”
几人一齐向她身后看去，而来者忽然又害羞地躲到了星歌背后去。
“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啊。”起初还稍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静，星歌站起身来把椅背后的人请了出来。”出来吧，根大家打个招呼。这都是姐姐乐队里的成员，哥哥姐姐们都很友善的。”
“大家好……”
“喔，你好呀。”
大家的打扮都相当的街头，不过对待这素不相识的小妹妹却展现得相当友好。
“这是我的亲妹妹虹夏，我之前可能还没跟你们提过，这次特意把她带出来看我们的演出……”星歌还想伸手过去摸摸她的脑袋，但是被后者有些抗拒地闪开了。
“你姐姐是个很酷的鼓手呢。”
“怎么现在才让我们认识啊，你这家伙还打算把妹妹藏到什么时候？”
静静地坐在一旁啜饮着柠檬水，凉发现星歌的妹妹，这个顶着一头和姐姐一样金黄色头发而扎着侧马尾的女生，竟然看着有些眼熟……

一边吃东西看表演，一边聊着天，大家竟然不知不觉间干掉了所有餐食；最后都撑得扶着墙才出了餐吧，第二天都完全不想吃任何东西。
“要是被那些捣乱的家伙拔一下吉他的接线就能拿到八百円，那我可是一点也不介意呢。”竹村打趣道，可见他此时的心情可真是不错。
“总之能白嫖到一顿大餐我就很高兴啦，演出赚多少钱我倒不是很在乎。毕竟是拿到了打工一整个月辛苦钱都不舍得吃的蛋白质大餐啊。”
“也不能天天这样吃呢，嗝……至少一周都不想碰大鱼大肉了。”
“你们是要到下北泽去吧？”
“嗯，我们往这边走了，拜拜。”
“那就在此分别吧。注意安全。”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没想到只剩下方才演出收入的八百円。
“星歌，那个……”
“喂，又要找我借钱了是吧？”像是预判到了凉接下来会说的话，星歌相当迅速地转过了身来，一脸不悦地看着她。“上次我借你的钱还没有还吧，是不是忘掉了？而且刚才不是还有演出挣的八百円吗？怎么又要找我借钱了？”
“那个钱是要月底还分期的。我想一下，应该还有两把贝斯一把吉他没有还完吧……”
“正常人谁会买那么多啊！”
“你是三年B班的山田凉吧？一起回下北泽的话，喏……”
”谢谢。”
虹夏不紧不慢地从购票机中取出一枚单程车票给了凉，然后有些不爽地看了姐姐一眼。”才几十的车票钱都不肯借别人，用得着这么小气吗。”
“虹夏，这个家伙可是已经把我们乐队所有人都借过一遍了，完全没有节制消费的概念啊？”
“那也不关你的事啊。下次在学校遇到的时候我再找她要就行了，姐姐可真是小心眼。”
“呃，竟然这么说我……真拿你们两个家伙没办法。”

————临近学期末

上课铃敲响，所有学生都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而不像平时那般拖延——因为已经有嗅觉灵敏者发现了班主任正抱着好几个满满当当的牛皮纸袋往教室的方向走。猜都不用猜，一定是上周的月考试卷，刚刚批改完的那种。
咚。
上百张试卷叠在一起，被堆放在了木质的讲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下个学期你们将会从初级中学毕业，参加中考。你们有些人在月考中表现得很好，而有些人则是完全没有发挥出自身的水平！我直接就把话放在这里，要是有些人还不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考上高级中学将会是非常困难的！接下来我会分发月考的试卷，被叫到的同学上来领取一下。广弘勇太……”
斜斜地照进教室里的夕阳投射在墙上那本被画了不少红圈的日历上，班主任则相当严厉地在那些被“重点关照”的学生上扫视了一圈。凉很清楚，肯定有自己在内。
“呼……跟那个家伙一对视，全身上下都瘆得慌啊。”
“山田凉。”
她默默地站起身来，低下头走过去接过了试卷，尽量避免一切的目光接触。
“才八十二？这样下去期末得九十五分才能拿个A……喂……你还好吧？”
同桌看着仿佛僵住了的凉，此时后者正慢慢地将扣在桌上的试卷用指尖翻过来；紧接着，面无表情的她逐渐带上了一抹微笑。“六十八分？本来以为有个及格就很不错了，没想到还很接近七十分啊。这下晚上去练贝斯也很有心情了。”
分发完试卷后长达半个小时的说教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凉屏蔽过去了。下课的铃声打响，她便背上背包和贝斯，脚步轻快地朝着那间练习室前进了。这个略显杂乱的小房间已经俨然成为了凉的第二个家。推开铁门，里面还是空无一人。
看来上一个使用这里的乐队不是很爱干净啊……不光器材没有完全归位，小零食的包装也被随意地仍在一边。
“可能是他们打工的地方比较忙吧。”
往墙边一靠，凉掏出手机来，却没找到什么值得浏览的内容。
“那要不然随便找点事情做好了。”
哼着小曲儿，凉走到墙角拿起了扫帚，开始清扫地面的零食碎屑。“不知道之前那帮人水平怎么样，虽然不是很注意卫生。换个角度想，没准是忙于练习和创作所以没时间出去吃……”
把房间打扫干净果然看着心里要舒服多了，凉这么想着。好像连自己的房间她都没有这么仔细地打扫过。

“凉？是你在那里吗？如果不是的话，请你马上离开。”
“唔，是我啦，竹村前辈。”门忽然被一把推开，竹村、星歌和爱丽丝一起走了进来。
“我和星歌参加了例行的周会，所以晚到了。一看这练习室里面还亮着灯，我就觉着不对劲。”
几人如释重负一般放下了书包，然后星歌直接走了过来和凉解释：“我们能查到上一个使用练习室的是谁，正是那个所谓的SICK HACK乐队，里面有个我认识但挺讨厌的家伙，要是我们不出现的话估计会一直霸占这间练习室。”
“哦，原来是这样…”看了看刚被收进垃圾桶里的食品包装，凉还是决定不揭发这件事了。“那今天有什么练习的计划吗？”
“有啊。不过不是常规的练习，而是创作新的原创作品！”
“没错，就是为了爱丽丝她们高中所举办的迎新舞会！就在十二月三十号晚上，而爱丽丝为我们Stratocruizers报了名。我正好有创作新的作品的打算，干脆到时候直接做新曲的debut。”
“哦，说到作曲，这也是凉第一次参与进来。和上次根据吉他谱创作贝斯谱不同，这次是完完全全的从零开始创作哦。”几人看起来都很兴奋。
“又要开始作词了啊，竹村。灵感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吧。”
“唉，作词每次都是全部丢给我一个人的，明明是最苦最累的活儿完全不像作曲什么的可以借鉴别的作品…”
“喂…作曲也很不容易的好嘛？而且我也和爱丽丝一样一人负责鼓点一人负责吉他啊，你弹的曲子还是爱丽丝编的呢。”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争辩的吧……大家。”
凉的声音不大，但迅速让几个前辈都安静了下来。本来她主动发言就比较少，现在突然打断莫非是有了什么能让大家都满意的解决方法？
“要不然这次的新曲目，每个人都作一段词好了。因为编曲最好还是不要那么多人一起搞。另外，竹村前辈。”凉转过身来看向他，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气势。“我可以分担你一点编曲的任务，因为这方面我还是有一点心得的。”
“好啊，我没意见。”星歌笑着拍了拍掌，从旁边拉来一张板凳，把腿一翘并潇洒地坐下。“看看到时候谁的作词水平技高一筹吧，我也跃跃欲试了呢。”
“谢谢……大家，为了我的舞会这么努力。”
“毕竟是最后一次了嘛。”
“是啊，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应该是要为了高考而一刻也不能喘息的吧。岁末的迎新舞会，似乎也要为她在高中时的懵懂与青涩，画上最后一个句点。

“那应该作什么风格的词比较合适呢……”凉开始在视频网站上搜寻起来。虽然初中时代对于玩乐队来说可能为时尚早，但没准也有像爱丽丝一样玩乐队的高中生。既然是给高中生的舞会创作歌曲，怎么能不去参考一下高中乐团所创作的音乐呢。
“诶，还真的不少呢，像模像样的。Glitch White？”
随手点开一个看起来酷酷的账号，凉插上耳机开始欣赏起他们的作品来。

“凉这是，她怎么了？”
啪！
或许低头思考，或许向窗外眺望的几人听到清脆的声响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凉正拿起了扫帚当作贝斯在弹奏！在变幻莫测的舞步与转体中，扫帚不时抽到摆在一旁的铁皮柜子，一头湛蓝的短发和纯白的耳机线在空中飞扬起来，闪耀着兴奋的光泽。
“喂，这样会撞到脑袋的吧？”
“算了，别靠近，不要被她打到了。”
爱丽丝刚想起身，便被竹村抬手制止了。“真没想到，这闷闷的家伙也会这么激动。”

“呼，呼。原来刚才我拿的是扫帚吗？”
“是啊。”
等凉终于站定，星歌便直接走过去夺走了她手上的“乐器”。
“那一样无所谓。真是精彩的一曲啊……原来摇滚乐并不一定要二十几岁厌恶了社会百态的朋克青年才能创作，反倒是这些刚结束学业，初步踏足成年社会的高中生有着更为多样，更为强烈的感情需要释放。虽然编曲水平仍显青稚，但主唱那出人意料的高亢转音，还有对合成器的大胆应用，让这首曲子充满着种种令人意想不到的闪光点，而仍处于学生时代的我也能引起强烈共鸣……太美妙了。”
“喔，也是啊。”面对一番猝不及防的犀利点评，众人只好点了点头。
“纸……笔……”一抬头却找不到触手可及的书写工具，凉便直接拿起了手机开始敲击起来。“能给人以启发的音乐才是好音乐。”

……

虽然经过了激烈的思想碰撞，但凭借四人集思广益的力量还是在一晚上完成了歌词的初稿。道过别之后星歌和爱丽丝便一起离开了，只留下凉和竹村一起完成编曲。
“没想到你还会编吉他的谱啊，我还以为你只弹贝斯呢。”
将凉递过来的手稿放下，竹村试着用吉他弹了一下，平时话语中带着的一丝傲气几乎荡然无存。“感觉要是我不在或者爱丽丝不在的时候，你当个替补的吉他手也不错。”
“不，不行。我的吉他水平绝对不能登台演出，只是闲着没事随便弹弹而已。”
“感觉完全不只如此啊……”
啪。
练习室的灯光忽然灭掉了，皎洁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
“怎么回事？”
“已经凌晨两点了。练习室在两点钟停止营业。”
“真扫兴，才两点钟就关门了。”
凉和竹村只好赶快收拾东西走出了门。就连走廊上的灯光也被切断了电源，寂静的气息逐渐在有些破旧的楼道中弥漫开来。
“拜拜，竹村前辈。”
“唔……”此时的月光只隐隐点亮漂浮在空气中的浮尘，却勾勒不出竹村面庞上的表情。”回去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啊。然后……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看竹村的样子，她已经很疲劳了吗？不过我可还没到该休息的时候。”
尽管小吃街的大排档仍然在风风火火地接待干活到午夜时分的社畜，小区里安静得仿佛已经空无一人：三面环绕的硕大居民楼只有几扇窗口零星地亮着，平日里彷佛随时要倒塌下来的压迫感顿时化为了苍白无力。
叮——
电梯非常迅速地降到了一楼并打开了门迎接凉的到来。
“虽然不用等电梯很棒，但是没有冷气却是一种煎熬啊。”
随着电梯门呼地一下打开，凉的身影便被电梯内的灯光投射到了自家的门上。”这个点，应该已经睡觉了吧…”
她试着用最轻柔的力道把钥匙插进锁孔，慢慢地转动，然后握住把手，整个人靠在上面慢慢往里推…
“还好…看来他们都睡了。”
“你在想什么，怎么可能？”
“啊…麻烦了。”低沉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其中所蕴含的怒气不言自明；凉马上就知道自己的小算盘落空了,不过惹得爸爸勃然大怒的场景她见得可一点也不少。
“你说的是十二点之前回来，对吧？结果我和你妈就一直等到现在！你知道我们有多着急吗？”
“好啦，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早一点回来的。”
“你的脑袋瓜子有听进去吗？跟你讲过多少次了，结果一点改进也没有！知道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晃到这么晚有多危险吗？”
爸爸似乎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于是凉只好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认错：“对不起，爸爸，我知道错了嘛，那些乐队的大哥哥大姐姐都很好的…下次我一定会提前跟你们联系的。”
“下次再这样害我们担心就把你这些乐器都没收了，好好给我搞学习去。”
“知道啦知道啦…爸爸晚安。”
满脸歉意地一步步退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凉尽可能轻柔地关上了门。
“唉……上了高中我一定要出去住。在练习室可比在家里要自在多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她关闭了房间的灯，以防万一。接着，凉抱着贝斯，纸笔和一盏小台灯直接就坐进了衣柜里面。“哦对了，还有被子。”
耳机一戴，往放大器上一插，再接上自己心爱的贝斯，凉直接就进入了工作状态。“练习室这种地方居然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刚才是编曲到了这一段吧？继续继续…”
虽然谈不上明亮，能轻松夹住撑杆的小台灯是凉在夜晚最忠实的伴侣。翻页，铅笔沙沙地在纸上划过，或是皱着眉头用橡皮将字迹擦去。哼上一段觉得问题不大，再抱起贝斯弹奏起来。
“恩，就这样吧。”
一抹笑容慢慢从她的脸上浮现，表示着进度又成功推进了一些。

滴答，滴答。
饭厅内空无一人，只有挂钟的指针仍然在不分昼夜地行走着。和昨天一样，如玫瑰一般鲜红的旭日在清晨的五点二十八分爬上了地平线，并在两分钟之内为这座刚刚苏醒的城市镀上一层赤金色的光芒。
“啊，没想到天这么快就亮了……”
凉放下铅笔，抬起头来望向窗外已经涂上浅蓝的天空，生物钟就像收到了信号一般将浓浓的倦意注入了她的身体之中。“今天是干什么来着，评讲试卷对吧…拿来睡觉再合适不过了。嘶…”
将裸露在外而冰得有些失去知觉的脚趾相互搓了搓然后缩回被子内，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取消掉手机上的闹钟——“呃，不行了……”
在手机从掌心滑落之前，凉彻底失去了知觉，直接沉沉地坠入梦乡之中。

“竹村，现在要去哪里啊？”
“日落崖。这是日本整条西海岸线上最美丽的地方。”
我坐在副驾驶，而竹村开着一台方头方脑的敞篷老爷车。清新的空气中带着一缕大海的气息，收音机里播放着失真的摇滚音乐，速度大概只有五十公里，在这如画一般美丽的海滨公路上行驶着。
“居然带我来这种地方，难道你的工作不想要了吗？独自跑出来这么久，一定会被工头开除的吧。”
“没关系啊，我还要把他给开除了呢。无论是钱，还是时间，我们都还有很多很多……”
他冲我笑了笑，把手自然地搭在了我的肩头上。仪表盘上摆放着两个戴着草帽的骷髅头玩偶，跟随着行驶的颠簸而摇晃着脑袋，似乎在上世纪的某部电影里出现过。
“哦。那什么时候去吃饭啊？我都要饿得不行了。”
手自然地搭往座位底下探了探，还有之前剩下的一小包吐司。
“不急，我已经订了餐厅，等会儿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哎，你把面包给这些家伙吃干什么呀？”
将洁白的吐司撕成一条一条的，拿在手里伸向车外，不一会儿就有海鸥盘旋着落下来把它叼走。”原来它们也这么聪明啊。”
“真是的，怎么不给我留一点。”竹村顿时就有点不爽了，直接靠边把车一停从我手里抢走了面包。”就停在这里好了，日落只剩下两分钟了。”
“喔……”走下了车，我看着竹村从后备箱中拿出了录像机和三脚架，开始折腾起来。
“打算拍摄日落吗？”
“不完全是。凉，我怎么感觉你还不如那些海鸥聪明呢。”
“啊？”直到他抱起了后座上的吉他，然后把我的贝斯递过来，我才明白他打算在这里拍摄新歌MV的最后一个镜头。“确实是不错的主意。”
“哼哼，很有创意吧。再不开始录像就要错过日落了。”
“嗯。”
简单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我和他两腿一撑，肩并肩坐到了引擎盖上，拨动了手中的琴弦。

随着海面上的薄雾逐渐散开，一场盛大的演出便拉开了帷幕：整道天穹被泼上了水墨一般浓艳的色彩，翻滚着的卷云如打入沸水中的蛋花一般在这靛青和橙红的斑斓之间优雅散去；海平线上空的赤橘，乃至苍白，似是从不断西斜的落日中泄露出来，很快就被向岸边拍来的阵阵浪花无情冷却，渐渐地失去了温度，然后萎缩成沙粒大小，被潮水彻底吞噬，留下依旧血红的一片，成了火焰熄灭后映在炉壁上的熠熠余晖。

伴随着回荡在天空中的鸥鸣，一曲终了。

耳边传来他的呼唤，我便睁开了眼睛。
“来。认真地看着我。”
“竹……竹村？”
竹村无比温柔地看着我，浅灰色眼眸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把腿递给我。”
“那个，摄像机还开着吧？”
自然地把我的腿接了过去，他一手捧着脚踝，一手慢慢褪去了鞋袜。
“虽然流星美丽，但其生命也只限于划过天际，被渴求幸福者所观测的一瞬。凉，你愿意和我度过这短暂的下半生吗？”
深深吸进一口气，我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只剩下了拍打礁石的阵阵涛声。
“作为从光年之外而来的使者，要是所背负的祝福能顺利传达的话，自然也能感受到使命完成，或者说被接纳的幸福吧。”
脚掌感受着自指尖传来的温度，如微风一般的轻抚；右拳慢慢展开，一枚亮闪闪的银戒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我只看到银戒被他轻柔地戴上了自己的无名趾，轻声喃喃已然散落在海风中，再也听不真切……

……

“呃，发生了什么……好像梦到了竹村？还有海滩，什么的……”
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凉发现阳光已经笔直地洒在了自己的书桌上，窗外传来阵阵聒噪的蝉鸣；侧过脑袋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已经接近十二点半。
“感觉还是好困……”
她只感觉自己的脑海像是雨后挂着彩虹的碧空，虽然经过彻底的洗刷，但又仿佛留下了什么踪迹。


——舞会当天

待在后台等待上场时，星歌忍不住拉开帘子一角并往外瞅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回荡着维瓦尔第的四季交响曲，所有学生都穿着各式各样的名牌西装或是华丽长裙，和自己的搭档一起迈开优雅的舞步。旁边摆了一排凳子供休息用，而靠墙的长桌上陈列着几壶茶水以及只会出现在下午茶里那种一口就可以吞掉的小点心。
“我们，真的没有来错地方吗。”
凉看了看身上的穿着，只是简单的裙子配上Stratocruizers的白色T恤，和舞会端庄典雅的氛围相当格格不入。
“没有没有，就是这里哦。一分钟后就要开始我们的表演了。”
“没错，就用我们新鲜出炉的原创作品来嗨翻全场，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摇滚！年轻人听什么古典乐。”
竹村显得信心十足，开始给大家打气。
“接下来将要登场的是，高三四班千鸟爱丽丝同学和她的摇滚乐队Stratocruizers！”
虽然台下的人不少，但仿佛大家都沉浸在方才古典音乐的余韵之中，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登场的Stratocruizers。相比于受到全场的瞩目，完全没被观众注意到却让凉更为紧张，不停地把那副墨镜往鼻翼上推。
怎么竹村还没动静…这家伙不应该在冷场的时候闹出点动静吗…死死盯着自己的贝斯，凉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站在一旁的竹村，而他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注意听。”
鼓点响起，演出正式开始。明明已经非常熟练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啊；亲手谱下的音符开始在她的脑中跃动起来，再转化为贝斯弦精准的拨动，让她逐渐忘记了台下所发生的一切。反正戴着监听耳机，她只能听见自己和队友们所演奏出的狂野旋律，也不需要再去因为其他事物分心。

Last scene passed by on the window

窗户外的风景掠过

King is leaving his crowd at the end of the show

就像是场国王般的谢幕演出

So dime light

灯火昏暗

So great this night

此夜曼妙

Will I ever have a chance to make it right

不知我是否还有机会让这一切重来

So just don\u0027t let go

所以 请不要放手

Face this storm alone

不要独自面对折磨

Hear a cruising line on my radio

在我的车载音乐里 请任意遨游

Good time ahead I told you before

我告诉过你 美好时光总会在前方

这正是凉创作的那一段歌词，被竹村那略显沧桑而又不失少年气息的嗓音所演绎出来。即便已经排练了多次，总感觉大家的表现总和在练习室里有些不同：随兴加入的旋律明显变多了一些，两个主唱仿佛也变得更加深情与坚定。要是自己还依旧循规蹈矩，那还和那些照本宣科，毫无创造力的三流音乐人有什么区别……
如此想着，她默默摘下了墨镜，抬头望向这逐渐开始躁动起来的一切。
大厅里的金碧辉煌被闪耀着五颜六色的旋转迪斯科灯球所代替，而那些西装革履的高中生们无不进入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前排的观众像是来到了音乐节现场，聚在一起朝着台上欢呼雀跃着，像浪潮一般舞动着身体，而后排的观众直接伴着大型音箱喷涌而出的气浪跳起了混乱而迅猛如霹雳一般的舞步。旋转，跳跃，抖腿，甩头，然后提起胯部，扭动腰肢，即便和旁人撞了个满怀也没有谁在意。
“这便是摇滚精神的……意义所在啊。”
伴随着音乐进入高潮，开始有人直接冲上了舞台扭动起身子来，然后，一个接一个……整个架空的地面都开始震颤起来，仿佛天花板也要直接被这奔放的旋律所掀翻。
脚下的电线开始像蛇一般扭动起来，星歌那沉重的鼓架也变得颤抖不止……凉感觉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燥热而黏稠起来，而自己很快就要被淹没在涌动的人潮里面了……
“喂，凉！”
大概是麦克风被某个家伙给抢了过去，有些不快的竹村直接朝身旁的凉打了个手势。
“我们得站到那个低音炮上面去！作为演出的乐队，怎么能被这些观众抢走风头！”
“……啊？”
她眼睁睁地看着竹村一跃就翻上了那个半人高的低音炮，然后转过身来朝自己伸出了手。
“大概，这样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吧。”
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凉还是探过身去抓住了竹村的手，和他一起站了上去。虽然将将够两个人站在上面，但有时候还是免不了肢体接触，脚下也被震得发麻，根本就站不稳。
“虽然不是完美的舞台……”但现在也只好继续下去了。居然敢干扰我的演出，凉愤愤地想着，把情绪都发泄到了手中的六根贝斯弦中。

……

明明就已经结束了啊，为什么他们两个人还没有一点停止下来意思？星歌和爱丽丝不觉间被挤到了舞台后面，掏出乐谱翻了翻，确实已经来到了最后一页——那恰恰证明了此刻站在闪耀灯球下二重奏的凉和竹村，正在演奏乐谱上所没有的内容！尽管是百分之百的即兴演出，但他们却都没有一点点慌张和怯场；恰恰相反，吉他旋律的缺失的低声部被贝斯恰到好处地填补了空缺，两种乐器的配合完全称得上合二为一……尽管演奏的乐器只有一把吉他和一把贝斯，但是两人身上所迸发的气势可一点也不输刚才四人的合奏，让全场直接陷入了欢腾的海洋，所有人都拿着起泡香槟疯狂地四下喷洒着……





波音377，又名Stratocruiser（同温层巡航者），是二战之后被开发的一款宽体双层螺旋桨客机，让极尽奢华的越洋飞行成为可能并在全球各地风靡起来，尽管不久之后便因为糟糕的经济性和可靠性而迅速被喷气式客机所取代。


兴许，此时此刻照耀在身上，胸前的这份七彩的光芒，将会成为Stratocruizers难以褪色的一份回忆吧。

因为音乐，因为摇滚，Stratocruizers让几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少女相聚在了一起，将简单的爱好培养成不懈追求的热爱。没准有一天它会成为几人毕生的梦想呢。

要是这种快乐和疯狂能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

……

“诶，我们的TNS账号有一条私信哦。”星歌打开了手机翻看着，“看起来是个商单，终于有人愿意资助我们了。”
“什么？让我看看。”
竹村说着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跑到了星歌边上。
“哦，看起来有点意思。能量饮料？是我经常喝的那个牌子。可以试试。”
等等，竹村居然没有拒绝，反而答应下来了？凉的心里直接一沉。
“你不是说，乐队只演奏原创的歌曲吗？”
“没错啊。甲方同意我们自己作词作曲，只要内容和他们的商品相关就行。而且，有了这笔经费之后，我们就能省心很多了。”
“我们试一下吧。我最近和竹村，手头都有点紧张。”就连星歌前辈都这么说……凉也不好意思直接回绝了。

尽管她试着和以往一样全身心投入到创作和训练之中，但如此戴着镣铐起舞的感觉还是太不一样了，甚至十分膈应。即便创作完成后到了专业的录音棚演奏，也有专业的团队帮忙拍摄和制作MV，忙到最后账户里也有十万円的入账，但她却只觉得手中弹出的音符，乃至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无比空虚……

在练习室里的庆功会上，凉放下了手中的波子汽水。
“对不起，我不想再接这种商单了。”
“是啊。要是能事事顺心，谁想这样做呢。我和星歌上班的那个地方，老板卷铺盖跑路了，你知道吗？”将手中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竹村抬起头来看着凉，两眼有些出神；竹村平时很少抽烟，因为他知道大家都不喜欢这股味道。”租赁练习室的价格也一直在涨。我们不得不开始考虑视频播放量和广告收益率的事情了。”
“那为什么不赶快再找一份工作，而是继续玩乐队呢？要是考虑这些东西的话，那还玩什么音乐啊。”
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没有多么激动，但无论是谁此时都能看出凉已经有些生气了。
“那是因为我还爱着摇滚，爱着音乐！现在早就已经不是为爱发电的时代了。”
尽管竹村在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看起来效果却没有那么理想。
“只要保留了原创的宗旨，迎合潮流必然会是大势所趋。我们又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做的乐队，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一首和能量饮料联动的单曲无论是播放量还是广告收益都很不错，对吧？”
“但是这种东西，在我眼里甚至不如世纪初那些绑个头带戴个大金链子就以为自己是专业rapper的街头混混。”
云淡风轻地放下这些话，凉站起身并转了过去，不再看他。

“还，还有就是，这是为了你啊，凉！”
“竹村……”
感觉眼前这两个人随时都可能彻底爆发，星歌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虽然想稍微挽回一下局面，但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虽然你会经常找我们借钱，但其实在家里应该是个大小姐吧，想要啥就有啥的那种？有时候朝我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眼神，我从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很敏锐地察觉出来。”
走到门前的凉停下了脚步，望着窗外灯下飘过的绵绵雨丝。
“要是赚了足够多的钱，我就能名正言顺地追求你了吧，凉。是的，我喜欢你，那天晚上陪我一起创作的那份执着，那份专注……”他垂下头来看向摊开在自己脚边的收纳箱，像是有些悔恨。”我甚至想冲上去陪着你一路走回家，即便是远远的跟着也好；但是，那样会被当成变态的吧。所以我一直都把这份感情在心中隐藏得很好，但现在，我却感觉得到自己正在向那个憧憬的你靠近！”
“我不在意这些，竹村，谢谢你，希望你能继续加油。”
凉将竹村送给自己的贝斯放在了门边，然后把身上的乐队T恤脱了下来并搭在椅背上。“现在的Stratocruizers已经不是我最想待的那个地方了，所以我主动退出。大家保重，祝你们一切顺利。”
“凉，那个……”
爱丽丝还想设法挽留一下，不过被星歌伸手拦住了。
“唉，随她去吧。”
“贝斯就继续拿着吧，这是对你这段时间待在我们乐队的感谢。”
竹村再次抬起了头来，望向凉那有些孤单，或者说孤傲的背影。
“你的音乐……我们都很喜欢，请一定要坚持下去。”
“嗯。我会的。”
站在门口踌躇了半晌，凉还是背上了那把贝斯，推开门走了出去。

再见了，Stratocruizers，我曾经的荣耀。

夜幕中的小雨依旧没有休止的兆头，纷纷扬扬飘在她的脸庞上，肩头上以及脑海里。前面有一群打着伞的人，应该那里就是公交车站吧？正想着，一台方头方脑的公交车从身旁呼啸而过，看编号正好是自己要坐的哪一班。

嘀嘀。

两束橘黄色的车灯照亮了朦胧的一片，月台上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涌上了那台公交车。
“那还是等下一班吧……等等，刚才那台已经是末班车了吗？”
借着昏暗的街灯看了看站牌上的时间表，再看看自己的手机；原来已经过了六分钟了。
“那就只好走路回去了，唉。”
看着在视线里渐行渐远的公交车，凉把两手插进口袋，再次迈开了步伐。

……

夜深了，自己常走的这条小巷也像是陷入了沉睡，只有雨点轻抚屋顶上铺的瓦片，或是滴落在小水洼里的声响。
“……嗯？”
她看见前方仿佛有人起了争执，声音回荡在黑灯瞎火的小巷里，就在那一长段矮墙的边上。
“你，你们是什么人？”
“小妹妹，你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有教过你们用问题回答问题吗？你们家具体在什么地方？要不是因为你们居民楼上锁，我们就直接进去守株待兔了！”
“不可能告诉你们的，想都别想……”
“喂，你该不会我们一点准备工作都没有做吧？”
看来那个女生有危险……凉没多想就蹲下了身子，躲到了矮墙后面慢慢朝传来声音的方向靠近。
“你每天的行踪我可是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你的名字是伊地知虹夏吧？目前在下北泽高中三年级念书，每天早晨七点半出门，下午五点半回家，有时候会去校门西方的便利店买点东西吃再回去。”
“呃呃呃……我爸爸妈妈很快就会发现我不见了然后报警的，你们根本就跑不远！”
“哦，是吗？但我怎么记着你家里只有你和你姐姐两个人啊？除非你爸爸妈妈完全可以呆在家里几个月都不出门之类的？”
“唔唔喂，你们快，快把我放开啊！”
伊地知虹夏，应该就是星歌的妹妹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估计星歌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里来，看来自己必须挺身而出了……凉一步步向他们身后靠近，感觉冷冰冰的雨水正在慢慢渗进自己的鞋子。雨势掩盖了她挪动的声音，却没法模糊掉两个劫匪给绳子打结以及虹夏挣扎的声响。
“既然你不肯配合，那就不要怪我们动粗了！”
“唔唔唔，呃呃呃坏……坏放开窝啊呜呜呜，呼，唔唔唔嘻嘻！”
扒开放在墙头的几株盆栽，凉只觉大为震撼：自己这是遇到了货真价实的劫匪啊！只穿了一件薄外套的虹夏双手被扎带反绑在了身后，嘴里被塞上了自己的袜子，甚至两眼也被布匹给蒙上了。一个劫匪站在旁边望风，而另一个则蹲在地上不知道做些什么，引得这可怜的孩子扭着脑袋和身子叫唤个不停。
“女生都这么怕痒嘛，看来真是百试不爽啊。”
“唔嘿嘿呼呼混，混蛋哇啊呜呜呜呃，嘻嘻呜呜呜嗯唔……”
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啊，可真是一刻也不能忍呢，就算不知道他们都有些什么武器——凉蹲下身来拿出了箱里的贝斯，然后迅速踩着墙边的砖块跃了过去，狠狠朝着地上蹲着的那个劈了下去：“去死吧，垃圾！”
听到从天而降的一声大吼，那人下意识抬起头来一看，结果正好被重重劈在了脑门上，直接就倒了下去不醒人事；边上那个家伙倒也反应很快，直接就冲了过来。
“哼……”
凉直接顺势一抬手就朝着来者横砍过去，不过被灵活地躲开了，劈在了矮墙上直接断成两截。
“用吉他来打人？看来小妹妹你家里也挺有钱的啊。”直接转守为攻，那家伙一个箭步顶了过来，直接把凉撞倒在了两米开外的水洼里——冰冷的雨水瞬间就钻进了她的衣领，狠狠刺进了她的脊椎，情不自禁就瞪大了眼睛。
“咳……咳咳……”
好大的力气，凉只感觉胸腔隐隐作痛，一股咸腥的气息直接从喉咙里返了上来。
“是打算英雄救美吗，小妹妹？但现在看来你可是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呢。”
“给我……闭嘴……”
“唔……呜呜呜，呃……”
那劫匪大概是觉得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人来捣乱了，回头看了看一脸焦急的虹夏，接着不紧不慢地朝倒在地上喘息的凉靠了过来。
“还不打算好好听话吗？要不然你就和她一个下场。那应该是你的朋友吧？”
“关你屁事。进去了之后把你那鬼话讲给自己听吧。”
她的双手慢慢握紧，抓起一把碎石，趁着那家伙要蹲下身来查看的时候直接一甩手丢到了他脸上；伴随着一阵惨叫，凉直接起身，一抬肘顶向了那家伙的太阳穴。
“还有，这个叫贝斯，不是吉他。”
那人像是触电了一般，捂着脑袋颤抖着，往后颤颤巍巍地退了几步，尔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唔唔唔，咳咳，呼啊……咳咳，谢谢，谢谢你……”
还好，伤得应该不算很重，没有什么糟糕的感觉——就是脑袋有点晕晕乎乎的。大概是刚才那一摔到水坑里搞得有点着凉了吧。勉强走到那浑身发抖的女孩边上查看一下，还好那两个家伙没对她怎么样。
“没事，我现在就来帮你。还好有随身携带瑞士军刀……”
一根扎带，两根扎带，终于把虹夏的双脚解放了出来，脚腕都被勒出了浅浅的红印。真是精致的一双脚啊，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中也显出透着淡粉的白皙和花瓣一般柔软的质地。无意中凉的手背贴到了她的脚背，而这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禁眉头一紧。

“呼……呼哧，你是……”
眼前蒙着的这块湿答答的布匹终于被揭了开来，虹夏眼前现出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形，总是穿着大衣，身材高挑且总是对人一搭不理的那个家伙，顿时一股热泪便涌出了眼眶，混杂着雨水一起划下面庞。
“山田凉。虽然之前没怎么见面，但跟你是同级的同学。”凉蹲下身子凑了过来，从大衣的内衬里掏出了一块依旧干爽的手帕。“现在应该安全了，你先别动，我帮你把脸上的水擦一下。额头可不能受凉了。”
“谢谢你，凉……”
在凉的搀扶下，虹夏穿好了鞋子。“恰好路过而已，力所能及的忙还是要帮一下的。毕竟也有在体育课上学过防身术什么的……”把断成两截的贝斯和收纳箱一起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面，然后凉干脆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那……那不是你的贝斯吗，就这样丢掉不要了？”
“嗯。”
凉的语气中没带一点感情色彩，深蓝色的刘海被雨水粘在了半边脸颊上，也看不出她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比起这个，你这么晚跑出来干什么？不知道这边晚上会有小混混吗？我一般也不会走这边。”
“啊，这个是因为大半夜有人跑到家里来收租，姐姐就叫我出来躲一下，谁知道碰上了这些家伙……”虹夏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没底气，低下头来看着脚下的路。”你应该就是我姐姐那个乐队的贝斯手吧？”
“不，不再是了。”
“哦……”
被打湿的侧马尾垂在她的肩上，虹夏搓捻着自己的衣角，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高自己半头而又孤言寡语的同学到底在想什么。

“你先回我家待一会儿吧，你姐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在我那里过夜也行。总之，你得先过去洗个热水澡。”
“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了。我还是给你赔一个贝斯好了……”
“不用了，我自己还有。”
“那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还不是为了救我才弄坏那个贝斯的嘛。”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就……”凉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甩了帅上面的水渍，然后开始在网上商城中翻找起来。“就这个吧。”
“这个，这个是比较好的那种吗？”
“嗯。这是Fender出的新款，性价比很不错。”
“哦，原来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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