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好，博士。”她推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博士已经坐在那里了。从那杯放得已经没有了一丝热气，却还不见下去的咖啡中，能看出博士很早就来了。此刻的博士，正与面前堆成两摞半的公文进行着一场苦战。
“早，麦哲伦。”博士抬起头，眼含笑意向麦哲伦打了个招呼，顾不得等她回应就将头低了回去。
“一如既往地有很多工作啊。”麦哲伦敲了敲办公桌上叠得高高的A4纸——在外人看来，博士的工作似乎只是读几行字，按个印章，再读几行字，再按个印章，仅此而已。两年前被任命为助理，试着帮忙批了几张公文之前，麦哲伦也是这么认为的。
“放心，只有大概七八百份……博士还见过更大的场面。”给摆在面前的文件批注几句话，按下公章，放在左手边——那里放着的寥寥几张纸片与面前宏伟的公文山比起来，实在是有点可怜。
“博士很有干劲嘛。”麦哲伦从两摞最高的文件中挑出一摞，抱到一旁的助理办公桌上，“我也来帮忙，尽量在午餐之前完成吧。”
“谢谢。”博士没有抬头。
办公室一时间安静下来。两支钢笔沙沙地摩擦着纸面，文件偶尔翻页发出细微声响。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挂在门口的钟表并不是会发出声音的类型。但是此刻，机芯转动的声响却传遍了整间办公室。
“对了，麦哲伦。”不知那秒针转动了多少圈，时针即将前进到下一个十二分之一的时候，博士开口打破了寂静。
“嗯？”
“你……马上就要去出外勤了吧。”
“啊……是的。”愣了一下，麦哲伦往博士的方向看去。
“哦。”博士点了点头，目光始终凝聚在面前的这份文件上。
麦哲伦从来不会在出外勤之前对大家说。每年的四月份到五月份，她都会在某一天晚上悄悄收拾好行装，在宿舍桌上留下一份出勤报告，离开罗德岛。根据罗德岛当时的位置和一路上的状况，驱车到达北境需要半个月到两个月不等。雪季开始的时间是十月，那也是麦哲伦准备返回的日子。通常，她会先去一趟维多利亚，将考察数据交给莱茵生命本部，再回到罗德岛。
也就是说，在人迹罕至，天灾的长臂无法触及的北境待四个月……独自一人。
“麦哲伦所处的科考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博士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麦哲伦。
“嗯，科考站……”麦哲伦用钢笔戳着自己的下巴，“可能和博士对科考站的理解不太一样。只有两个房间是工作用的，一个有罗德岛的基建控制室一半那么大，里面全都是大型电脑；另一个是车库，里面永远放着两辆有AI维护的越野气垫车——我开过那车不少次了，总觉得即使绕着北境跑个遍，油箱里还会剩下三分之一的燃料。剩下的房间更像高级公寓之类的感觉，两厅两卫，四个卧室，还有专门的图书室，健身房和娱乐室……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超——级大的冷库，”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麦哲伦向上展开双臂，“里面每年都会被莱茵生命的人塞满够用好久的脱水蔬菜和熏肉……”
“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嘛。”
“本来，科考站是设计成能住四个人的……”麦哲伦笑着，神情却稍微有些落寞，“但是，一起工作的人有的辞职了，有的申请调去了其他部门……所以，我现在是唯一一个出勤地点在北境的外勤专员。”
“这样啊……”笨拙如博士，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不过，自己工作的好处也有不少哦！”麦哲伦伸出一根手指，“工资比其他部门高，闲的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我还写过小说呢！剧情是那种，独身在南极的科考队员，在某一天发现科考站里出现了其他人生活的痕迹之类的……”
“好像很有趣！能让博士拜读一下吗？”
“啊，我还没写完……”麦哲伦摸了摸后脑，“其实，因为越写越害怕，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动笔了……”
“哈哈哈哈哈，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可怕的东西没辙呢。”博士笑了起来，随即装出很严肃的样子，“不过，没写完是好事哦。”
“哎？”
“前一段时间，我和远山聊天时偶然知道了‘言灵’的概念。”博士像是在回忆什么一般咬了咬嘴唇，“比方说，如果念叨自己一段时间没感冒，可能接下来就会感冒了。同样的，如果写和自己有相同情况的科考队员，说不定过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变成那个科考队员哟？”
“博士，您再吓我的话，我可就丢下您去吃冰淇淋了哦。”麦哲伦似乎有些生气。
“抱歉抱歉。”博士赶忙道歉，“一会批完了公文，请麦哲伦吃冰淇淋吧。”
“说话算数哟。”
“嗯哼。”
麦哲伦重新把目光集中在眼前的文件上，思想却早已飘散。
其实，今晚就是出发的时间了。

二
“麦哲伦。”博士叼着小木勺，用手捂着冻得硬硬的三色冰淇淋盒子。
“唔？”麦哲伦正含着一大块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为什么不跟大家说一声自己要走呢。”
“唔……”将口中捂化的冰淇淋咽下去，麦哲伦抬起眼睛，看着走廊天花板上发出柔和白光的LED灯管，“怎么说呢……来罗德岛之前，我在莱茵生命有个很要好的朋友。那时候，科考站就已经只剩我一个人了。有一年，我告诉她，自己马上又要去北境了，让她等我，但是她却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说，自己的男朋友打算离开维多利亚，她也已经决定跟着去。等我回来，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自知踩雷的博士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啦。”没有察觉到博士心理活动的麦哲伦说下去，“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让大家担心我。之前每次跟身边的人说自己要出勤，都会收到很多礼物……零食啦，书啦，纪念品啦……但是，我几个月之后就会回来的！平白无故受到大家的关心，我会很不安的！”
完蛋了，又踩了一颗更大的雷——博士差点打了自己一拳。
“嘛，不聊这些了。博士，您想去北境吗？”麦哲伦又吃了一口冰淇淋，舔了舔嘴唇，“虽然看起来白茫茫一片，是个没意思的地方，但是实际上，北境的地下可能埋藏着无数的秘密哟。之前的北境之心就是最好的例子。”
“看起来也不无趣啊。”博士摇摇头，“我还挺喜欢雪的。”
“博士也喜欢雪吗？”麦哲伦转过头来。她右耳的北极星耳坠摇晃着，在灯光的折射下闪出五彩的光辉。
“喜欢啊。”博士似乎沉浸在了想象之中，“穿着睡衣，坐在有壁炉的房间，听着木柴噼噼啪啪的响声，一边喝热巧克力一边欣赏窗外飘飞的雪花……”
“不对哟，不对。”麦哲伦认真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虽然这样也不错，但这不是欣赏雪最好的方式。”
“那，麦哲伦是怎么欣赏雪的呢？”麦哲伦的话勾起了博士的好奇心。
“科考站前面有一块不小的冰原。没有工作的时候，我会在那里踩雪或者堆雪人玩。”麦哲伦兴奋起来，“换上平底靴，可以用脚印写出大大的字，然后用无人机拍下来。整片冰原都是厚厚的积雪，雪人想堆多高就堆多高……”
“……”博士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一直没有打断麦哲伦说话的他，眼里流露出“好想去”的神情。
“换句话说，博士。只用眼睛去观赏雪是不够的。雪的柔软，雪的冰凉，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感受到这些，才是对雪最好的欣赏。”麦哲伦神往地述说着，随即反应过来，“啊，我是不是说得太入神了？”
“没有没有，博士很喜欢听麦哲伦讲这些。”博士笑了。
“这么一想，我还真是幸福。”麦哲伦重重地点了点头，“在罗德岛能见到大家，在北境还可以与雪相伴……就算在那边会有一点点孤独，我还可以边回忆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光，边做那些消磨时间的事情。”
“……”
“博士，我该去吃午餐啦。中午好好睡一觉，下午才有精神享受没有排班的空闲时间！”麦哲伦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将盒子扔在自售机旁边的垃圾桶里，“啊，谢谢您的冰淇淋。”
“去吧，工作辛苦了。”博士出神地看着麦哲伦对自己招了招手，消失在走廊的拐角。低头看看自己手中快要化了的三色冰淇淋——巧克力，香草和芒果。不知为什么，看着它，就会想起麦哲伦的样子。
“下午见到的时候，跟阿能她们说一声吧……”博士念叨着，挖起一勺香草味的冰淇淋塞进嘴里，“嗷，好凉！”

三
“……”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麦哲伦最终还是将眼罩摘了下来，甩到一边。
揉揉眼睛，定了定神，她慢慢地坐起身来，看向堆在房间角落的大包小包。履带车的钥匙和车库钥匙一周前就从管理组那取回来了，此刻，它们正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就放在签好字的出勤报告旁边。
只有独处时，落寞的表情才会偶尔出现在麦哲伦的脸上。不知是因为想到今晚就要离开，还是因为别的原因，麦哲伦的心中泛起了一丝不舍。
靠墙的床边上放着一个金枪鱼玩偶。麦哲伦躺回床上，用手去够玩偶，余光却瞥到了挂在墙上的相框。
相框里装着的不是任何人的照片，而是一片小小的贝壳。或者说，它曾经是一片小小的贝壳。
这块化石是上一次科考的时候，麦哲伦在冰原上堆雪人时发现的。被发现的时候，两只水滴状的贝类生物尖端相合，连着一小块沙石深深地冻在冰层之下。不知是凿开冰层取化石的时候用力太重，还是骤然升高的温度让沙石中间出现了小小的裂隙。当麦哲伦融化了冰块，小心翼翼地想要拿起化石时，只听“啪嚓”一声，化石从正中间裂成了两块。说来也巧，两只水滴状贝类生物，刚好被裂缝隔开，分别留在了两半化石上。
由于化石本身本身非常小，完整程度似乎不会影响到研究。对分析生成年代而言，取出时受损更只能算作一个小插曲。这次的分析，麦哲伦也完成得同样出色。只是，将裂开的化石偷偷带回来的原因，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
回到罗德岛后，麦哲伦将化石分装在了两个相框中。一块挂在宿舍的墙上，另一块则送给了博士。
麦哲伦停下了拿玩偶的手，再度坐起来，摘下墙上的相框，仔细地端详着钉在相框里的化石。五十多万年前诞生于世的贝壳，它的纹路随着沙石一起被封印进了时间的缝隙中。直到今天，上面的纹路依然清晰可见。锯齿状的裂痕中隐约能看见晶亮的反光，那光芒似乎在呼唤着自己的另一半。
“……笨蛋博士。”麦哲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着相框将脑袋藏在被子里。

四
“博士，给。”麦哲伦将相框递给博士。小小的乌木相框比看起来要重，里面的东西被几根大头针构成的支点巧妙地固定在了不会乱跑的位置。相框的侧面钉着一个闪着明亮光芒的金属牌，上面用激光雕刻着一行花体字：Heart of Northland。
“谢谢。北境之心……这是化石吗？”这次带回来的礼物并不是麦哲伦自己做的小摆件或者相册，这让博士有点意外。
“没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好听吧。”麦哲伦兴奋地掏出另一个相框，“科考的时候偶然间捡到的。看，我也有一个。最开始发现的时候，它们还是连在一起的呢。”
“好棒！”博士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他拿起插在笔筒里的放大镜，兴奋地观察着化石上清晰的纹路。
“博士，您知道吗。化石的形成，可是很有诗意的哦。”麦哲伦嘿嘿一笑，引得博士将目光转回她身上，“很久很久以前，两只小贝壳回归了自然母亲的怀抱，而它们的钙质外壳被留在大地上，浅浅地嵌进沙土里。那时候的大地上，也和现在一样吹着风，小贝壳们待的地方说不定还受着海浪的侵蚀。但是，它们留下的壳幸运地没有随风而逝。无数个日日夜夜，柔软松散的沙地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泥土、粘土、或者岩石。在大地压力的作用下，沙土带着小贝壳们一起，变成了坚硬的石头。不知过了多少年，沙石终于随着地质变迁重见天日，可能没过多久，就随着一阵大浪投进了海洋的怀抱。沙石带着小贝壳们，在海水中漫无目的地沉浮着，并不在乎自己会去哪里。最终，不知是不是大海的恶作剧，这块小小的石头终于来到北境，将冰层作为了自己最后的家。”
“每次听麦哲伦讲故事，都会觉得好美啊。”这是博士的真心话。
“更美的是这些小家伙。”麦哲伦怜爱地看着手中的化石，“大自然一个又一个有心无意的举动，凝聚成了我们手中小小的奇迹。”
“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能收下吗……”博士有点犹豫。
“放心啦，更大更老的化石在莱茵生命本部多得是。”麦哲伦嘿嘿一笑，“比起测绘组，这两个小家伙对我和博士的意义肯定更加重大吧。”
“谢谢你。”博士小心地将相框收了起来，“博士会好好珍藏的。”

五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博士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急急忙忙地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边低着头飞快地操作着手上的终端，一边祈祷着能天使赶紧看到信息，他差一点点就撞在了迎面走来的艾丝黛尔角上。
“博士，您没事吧！”闪身避让，差点摔倒时，被眼疾手快的艾丝黛尔一把扶住。
“没事没事。抱歉了，博士有点急事。”博士草草地对艾丝黛尔表示了一下歉意，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向食堂的方向冲去。
“博士肚子又饿了吗……”艾丝黛尔疑惑地目送博士远去。
一分钟后……
“阿能！！”随着一声大喊，食堂门被“砰”地撞开了。
“咦，Leader？呜哇——！”站在架梯上，试图往吊灯上挂彩带的能天使疑惑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却也因此差点掉了下去。
“哟，老板！”可颂一只手扛着巨大的音响，另一只手扶稳了能天使踩着的梯子，“看，打扮得不错吧。配色就跟三色冰淇淋一样！”
确实。食堂里飘散着三种颜色的彩带，每一张餐桌都铺着香草色的桌布，最大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冰淇淋蛋糕，旁边的三台干冰造雾机不断地向蛋糕喷射着冷雾，让冰淇淋保持形状。最显眼的是，蛋糕上还站着企鹅物流大帝的雕像。
“很……不错！其实……有点事希望你们……听我说……我之前……有点东西要准备……把这边的事情耽误了……”博士努力地呼吸着，想要把气喘匀。他抬头望了望四周，食堂另一边的德克萨斯正在摆设高脚杯和葡萄汁的瓶子，空则正往摆着大蛋糕和各种零食的桌子上放着餐盘、备用的餐盘和备用的备用餐盘。听到他的话，众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呼，呼……一共有四个人在干活吗？”在接连几个大喘气以后，博士终于把话说顺了。
“是的，才半个小时就准备成这样了，不错吧？”能天使将大拇指越过肩膀，指了指身后的派对现场。
“不不不，我不是想说这个……”博士连连摆手，“虽然很抱歉……各位，能请你们帮忙把食堂恢复原状吗？”
“哈？”四人中可颂的反应最大。她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把肩头的音响甩了出去。
“阿能，你应该一直没看终端吧？”
“没啊。”能天使耸耸肩，“Leader你说要布置小企鹅的送别派对，我一下午都在忙着订零食，不久前才开始布置现场的。”
“呃……”博士痛苦地靠在墙角，不住地捏着太阳穴。
“老板，究竟发生什么了？小企鹅今年不打算走了吗？还是人事调动？她不会要回莱茵生命本部吧？老板！这边这个蛋糕可是大帝自掏腰包订的！小企鹅要是吃不上，那可怎么办？”可颂将音响丢在一边，向博士靠过去。每接近一步，一个问题就被抛给博士，弄得可怜的博士晕头转向。
“别急，可颂。”走过来的德克萨斯按住了可颂的肩膀，“听听博士想说什么吧。”
“呃，今天工作的时候，我无意间提到了出外勤的事……”“哈？！”博士话一出口就被能天使打断了，“Leader，不带你这么玩的吧！我们瞒了小企鹅整整一个星期哎！现在你提了一嘴，惊喜派对还怎么惊喜！”
“不，所以说……”博士没有被能天使的气势压倒，“正是因为跟麦哲伦聊到了这个，我才知道她好像不太喜欢被送别。”
“……”四个女孩以惊人的默契面面相觑了一阵，又同时看回了博士。
“……什么鬼？”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空。
“嗯……”博士努力地回忆着麦哲伦说过的话，“那孩子说，自己不太想被大家担心。而且每次说自己将要离开，都会收到一大堆礼物什么的，让她很不安……”
“……什么鬼？”可颂和能天使异口同声地复读了一遍。
“就是字面意义啊。我又想了想，给麦哲伦办这样的送别派对，是不是也会在无形之中给她加上不小的精神压力呢。所以……”
“就打算把布置好的会场收拾掉。”德克萨斯接过下半句话。
“对。”
“……”女孩们无言地盯着博士。可颂一脸不可思议，能天使面带不屑，空神情怜悯，德克萨斯则是平常那副看着拉普兰德的表情。
“怎么了？”博士被盯得好不自在。
“……博士，不懂少女心呢……”空苦笑着摇摇头。
“这跟少女心没关系，只是单纯的神经大条吧，太大条了。”可颂翻翻眼睛。
“同意。”德克萨斯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巧克力塞进嘴里。
“不不不，所以说……”
“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帮可怜的小企鹅一把。”能天使指了指博士，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其他三位点头表示同意。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博士后退一步，正打算逃走，德克萨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关上大门，身体靠在门把手上。
“Leader，放心啦，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能天使脸上带着阴险的笑容，往后退了一步，“空，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真可惜，老板。”可颂对着桌子上的大蛋糕努了努嘴，“看没看到那么大的冰淇淋蛋糕？上面那个大帝，巧克力做的。本来还想把大帝的肚皮分给老板你呢，这样看来，老板是吃不上咯。”
“博士呀，博士。快点醒悟过来吧。”空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那么，大家，捂好耳朵咯。”
“等等，别开腔——”博士的话被空的歌声堵了回去。
声音穿过博士塞住耳朵的双手，直接在博士的大脑里响了起来。尽管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歌声的魔力却根本无法抵挡。眼皮仿佛被胶带粘住，脑袋里则像是误吸了白马醇一样晕乎乎的。
咚。博士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板上。
“好了各位，行动起来吧！”能天使对着大家一招手。

六
麦哲伦觉得很奇怪。
一路上见到的朋友似乎都不太愿意跟自己多说话。他们之中，有的对自己神秘地笑着、有的一脸羡慕自己的表情。抓住路过的一个人问问，得到的只是“赶紧去吃晚餐吧”的回答。
晚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思是让我赶紧去食堂吗？虽然本来就是打算去吃饭的，但是……很可疑。就是很可疑。
先去食堂看看吧。麦哲伦登上了食堂所在的负一层。
走廊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太安静了。
放在平常，晚餐点的食堂，不说人声鼎沸，至少也应该充满了欢声笑语。人再怎么少，也不至于到了走廊还听不到。
拐过这个弯，走廊尽头就是食堂了。平常都应该打开的双开门，此刻紧紧关闭着。麦哲伦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手搭在门把上——从门缝看进去，食堂的灯并没有开。
难道食堂暂停营业了，自己没有看到通知吗？
“别怕，麦哲伦。”麦哲伦听到自己在小声安慰自己，“这里可是罗德岛，没开灯的房间也不可能长出大只的源石虫。来吧，深呼吸……深呼吸……”
进行了三次深深的吸气呼气后，麦哲伦心一横，拉开了食堂的门。
“砰！”食堂门打开的瞬间，不知什么东西在麦哲伦面前炸响。脸上随即出现了细细碎碎的东西蹭过的触感，像是无数的小虫子顺着鼻梁爬过嘴唇，钻进了衣领……
——虫子！
“呀！！”麦哲伦尖叫出声，双腿一软。
“喂，可颂，你在干嘛！”“等等，我摸不到开关了！”一小阵骚乱之后，电灯“啪”地一声亮了起来。
“呜啊……”浑身沾满彩色纸屑的麦哲伦坐在地上，一脸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咳咳，虽然配合有点不到位……”站在长凳搭成的高台上，能天使手中拿着一个巨大的彩纸炮，看来是她干的好事。
“一、二——”
“惊喜！！”众人对着还在发愣的麦哲伦喊出了声。
“……这是……”看见了熟悉的面孔，又确认了脸上的东西不是虫子，麦哲伦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终究收了回去。
“是博士号召大家给小企鹅办的送别派对啦。”站得最近的空将麦哲伦拉了起来。
“博士……这是博士策划的吗？”麦哲伦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的人群，并没有看到博士的身影。
“啊，博士说要给小企鹅你准备另一个临别礼物，不过时间有点紧张，可能还没弄完吧。”空心虚地向能天使看了一眼，后者点点头。
“是这样啊……”一丝失望闪过麦哲伦的心中，笑容随即又回到了她的脸上，“谢谢大家，我很高兴！”
“好啦好啦，寿星致辞放到吃饱了再说。”能天使跳下高台，将麦哲伦拉向了桌子最中间的位置。
“这可不是生日派对啊。”有人起哄。
麦哲伦坐在桌前，用小叉子叉起一块蛋糕塞进嘴里。不知是因为中午吃过了相同口味的冰淇淋，还是现在并不饿。香草和巧克力的味道确实很甜，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七
魔法书中的文字在跳动，漆黑的烟雾从字里行间涌出。
“你们怎么又闹得这么大……”夜烟一边抱怨一边对着黑雾吹了一口气，虚幻的黑雾就如同有生命一般，一股脑漫进锁孔。她用指尖在门把手上轻轻一弹，只听门锁“啪嗒”一声打开。
“放心，比这疯一百倍的派对我们都办过。”可颂像捉小鸡仔一样将博士拦腰抱起，另一只手竖起大拇指。
“我也觉得我们可能闹大了。”难得见到德克萨斯提出向着外人的意见。
“为什么？”可颂用脚尖踢开门，将博士扔在床上。
“我听能天使解释了一下。”夜烟一边插话进来，一边指指不省人事的博士，“你们是把想终止派对的这家伙打晕了，扛到这里来的吧？即使空那小姑娘的源石技艺控制得真的那么精准，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的他也未必能做出让小麦哲伦开心的反应吧？”
“但是，老板他……”可颂似乎想不到反驳的话了。
“博士一定有能力随机应变的……吧。”
“随机应变也不算会让小麦哲伦开心的反应啊。”
“……”
三人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唔……”躺在床上的博士突然发出了声音，艰难地翻了个身。
“要醒了要醒了！”可颂将两人往外推，“相信老板吧，他可是博士啊。”
“我把门锁上。”夜烟示意可颂让开一点。
“还锁门干嘛？”
“制造惊喜的气氛嘛。要是小麦哲伦发现门锁是开的，自然会立刻警觉起来吧？那不就没意思了。”
“还能防止博士跑出去。”
“老板是什么宠物吗……”
将宿舍门关上之前，夜烟透过门缝向里面瞄了博士一眼。某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嗯哼~看来咱们白担心了。”她点了点头，心满意足般地关上门。
“什么什么？”可颂大惑不解，德克萨斯虽然没有说话，表情却也出卖了她的疑惑。
“博士还挺开窍的。他做的准备工作，比我们想象的多得多呀。”夜烟轻盈地转过身去，随手打了个响指，房门应声而锁。

八
博士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吧唧吧唧嘴。正打算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突然想起了自己睡倒前发生的事情。
一个激灵让博士清醒过来，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在哪？”博士环顾四周。
躺着的这张床比自己的稍微柔软一些，枕头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房间另一边，桌子和书架被满满当当的小摆件装饰得十分温馨，却并不拥挤。博士看出这些多是出自麦哲伦之手。
那属于麦哲伦的，半颗小小的北境之心，就挂在床边的墙壁上。
不愧是博士，只用了十秒钟时间就理解了目前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就在他思考着眼前问题的对策时，注意到了掉在床上的木制小盒子。
“呼，幸好这群家伙没给我弄丢。”博士松了一口气，将盒子收进口袋里。
几乎是同一时刻，走廊里传来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九
端着一块顶上放着大帝肚皮的冰淇淋蛋糕，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麦哲伦委屈得想哭。
今天的博士也太不善解人意了。先是没头没脑地问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大家马上就要离开，又鼓动大家办派对。麦哲伦并不讨厌派对的氛围，比起欢送会，这场派对更能让她找到过生日的感觉。真正让她伤心的是，博士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手上的这块蛋糕是留给博士的。但是，既然今晚就要走，还哪里有机会亲手交给他呢？
什么样的临别礼物比跟自己度过一晚上更重要？为什么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准备？
是自己的错吗……因为没有坦诚地告诉博士，自己今晚就打算离开。分明只要不闹小女生脾气的话，什么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麦哲伦责怪着博士的神经大条，责怪着自己的幼稚。渐渐地，她那憋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一边掏出钥匙，一边擦着不断流出的眼泪。朦胧的泪眼让麦哲伦分辨不出锁孔的位置，她尝试了好几次，钥匙却始终不能如她的意，乖乖进入锁孔。
“……呜……”麦哲伦小声抽泣起来。
“麦哲伦，是你吗？”突然，宿舍里传出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怎么哭了？博士立刻就出来！”
“博士？您在里面吗？”博士的出现让她又惊又喜。
“没事吧？有人欺负麦哲伦吗？”门锁从里面打开，博士一脸紧张地窜了出来。
“……”麦哲伦没有回答博士抛出的一系列问题。取而代之，她伸出拿着钥匙的右手，一把将博士紧紧拥入怀中。
“咦？哎？！”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博士不知所措。愣了一小会，博士最终还是用双臂环住了她。
“博士这个笨蛋……”麦哲伦将头埋进博士的胸口，任由眼泪漫湿博士的衬衣，“我喜欢这个惊喜……但是……我更想博士能一起参加派对……”
“……抱歉。”博士抚摸着麦哲伦的后脊。
“我好担心博士一晚上都不会出现……”麦哲伦抱着博士的手更用力了，“其实，我今天晚上就打算走了……如果见不到博士，该怎么把这块蛋糕亲手交给博士……该怎么好好地抱博士一下，跟博士说一声再见……”
“别哭啦，麦哲伦。博士在这里呢。”博士将手放在麦哲伦的后脑，柔顺的栗色短发有着温暖的触感。其实，博士早就猜到麦哲伦会今天离开了，而这也是他决定将派对放在这一天的原因。博士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算错。
“真是太好了……”麦哲伦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博士，您知道吗。我不愿意告诉大家自己离开的日期，并不是因为不想受到大家的关心……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处于那种悲伤的道别氛围中，我怕自己会难过得哭出来……”其实原因还有一个……麦哲伦打定主意，暂时不会说的。
“博士总是担心自己会做多余的事情。但是现在想想才发现，什么事情都思前想后，畏首畏尾，这是博士的缺点。”博士将头偏向一边。
“……好啦，反省会就开到这里。喏，这是给博士带回来的蛋糕。”麦哲伦放开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将快要化掉的冰淇淋蛋糕递给博士，“快吃吧，最上面的这一块大帝肚皮是大家留给博士的。”
“那帮家伙还算有点良心。”博士开着玩笑接过蛋糕。
“博士，一直站在门口也不好，进去吃吧？我把桌子借给您。”麦哲伦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鼓起脸颊装作生气的样子，“博士也真是的，偷偷溜进宿舍这种事，可不能对别的干员做。”
会在麦哲伦的宿舍其实是个意外——博士终究还是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虽然过程一波三折，但是能看到麦哲伦开心的脸，这比什么都重要。
“啊，吃蛋糕之前……”博士将蛋糕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手插进口袋。之前从来没有送过女孩子这样的礼物——想到这里，他的手心稍微有点出汗。
“嗯？”麦哲伦坐在床上抬起头来，看着博士的眼睛。
“前一段时间……博士得到了一批质量很高的赤金。之前也收到了很多麦哲伦亲手做的礼物，博士想……给麦哲伦做点什么。”博士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之后拜托了柏喙小姐……让她教我首饰设计。”
“所以……”麦哲伦也紧张起来，焦急地催促博士说下去。
“所以，”博士下定决心，将小小的首饰盒从口袋里掏了出来，“说不上是临别礼物吧……这是博士的一点心意。”
“……”麦哲伦伸出手，接过博士手上的小盒子。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轻轻地，她打开了盒子。
——一枚闪着金色光芒的戒指静静地躺在首饰盒丝绒内衬的盒底。
麦哲伦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博士，怎么这样……”她低下头去，声音有点哽咽，“您知不知道……送女孩子戒指……是什么意思啊……”
“……”博士没有回答。
“……呜……呜呜……”麦哲伦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爱哭的孩子。然而今天，她的眼泪就如同冰层下新凿开的泉水一般，一次又一次无法控制地涌出眼眶。
“……”面对突然开始哭的麦哲伦，手足无措的博士慌忙坐在她的身边，搂住她的肩膀。
“博士……也太狡猾了吧……呜呜……”麦哲伦抽泣着，“突然……突然这么认真的话……我不是……只能答应了吗……”
“别哭啦，麦哲伦。”博士用指尖轻轻拭去麦哲伦眼角的泪水，“要是一直哭的话，不就看不清博士做的手工有多粗糙了吗。来，博士帮你戴上吧。”
“好……”麦哲伦揉了揉眼睛，伸出左手。白皙如冰，柔软似雪。这是一只多么美丽的手啊。
博士小心地将戒指取出，套在麦哲伦纤细的无名指上。
金丝编织的戒指花纹很简朴，设计亦中规中矩，确实是初学者的作品。唯一的亮点，是正面两个小小的水滴状贝壳微雕。它们尖端相接，若即若离，组成的形状，正是一颗金色的北境之心。

十
“博士，我准备走啦。”
现在是两点钟，夜深了。自从加入罗德岛以来，这是麦哲伦第一次被送行。还挺新鲜的。
“路上小心。”博士靠在车上，一脸不舍的表情。
“好啦好啦，博士。”麦哲伦抬高手臂，摸摸博士的脑袋，“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出发的。如果博士再这样，让我舍不得走了，那就是博士的错。”
“在北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一定要给博士发邮件。”博士给了麦哲伦一个大大的熊抱。
“会的啦。博士也是，别老是熬夜，六点之后就别喝咖啡了……”麦哲伦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博士。低下头来，跟您说件事。”
“嗯？”博士低下头来。
“其实……”麦哲伦凑到博士耳边，轻声低语，“不想让大家知道我要离开，还有一个原因。看到博士的脸，我就会变得有点不想走了。”
“那就把博士带上吧？”
“别说傻话。”麦哲伦搂住博士的脖子，踮起脚尖，在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等我从北境回来了，博士可要好好陪我。”
“一言为定。”

十一
夜空之下，一辆轻型履带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巨大的陆地航母，向着一望无际的地平线进发。天空晴朗得像一池滴进了墨汁的水，最为闪耀的明星正悬挂在池水的北方，为孤独的旅者照亮前进的道路。
麦哲伦躺在驾驶座上，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借着窗外的星光欣赏手上的戒指。代理驾驶系统使得车可以在保持安全的前提下自动行进。只要不会不小心踢到紧急制动，直接躺下睡一觉也没问题。
“麦哲伦呀麦哲伦，你可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麦哲伦兴奋地自言自语着。
“麦哲伦只能算第二幸福。”副驾驶上传来的声音让麦哲伦把头偏了过去，“博士才是最幸福的。”
“最后还是把博士带来了……”麦哲伦吐吐舌头，“不会给罗德岛的大家带来麻烦吗？”
“放心好啦。”博士嘿嘿一笑，“博士已经请示过了。接下来的半年没预定什么重要的工作，日常的公文审批通过邮件就能完成。凯尔希也说博士身体弱得不行，早就恨不得把博士赶出罗德岛活动活动了。”
“真的假的，凯尔希医生同意了？”麦哲伦惊讶地张大了嘴。
“是这么说的啦。”博士点点头。
除此之外，原因其实还有一个……博士将手上的终端藏在身后。点亮的屏幕上显示的，是凯尔希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难得那个企鹅女孩能让你这么上心，还冒着被骂个痛快的风险提出这么疯狂的请求。这次的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车窗前放着两个小小的乌木相框。北极星的光芒穿过玻璃，洒落在两颗北境之心上。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仿佛真的能看到灌注了星光的两片心脏合二为一，随着星星一闪一闪的节奏缓缓律动。
“麦哲伦。”
“嗯？”
“两片贝壳被一同埋在沙土之中。无数个日日夜夜过去了，它们经历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奇迹，最终形成了这美丽的北境之心。”博士凝视着麦哲伦的眼睛，“博士在想……我和麦哲伦的相遇，应该也是无数个小小奇迹凝聚而成的无价之宝吧？”
“好肉麻呀博士。”麦哲伦笑了，轻轻推了博士一把。
看来，被星光照耀着的旅者们……
并不孤独嘛。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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